七七十
江北大學隆重搬遷的這一天,全國政協調研組一行七人抵達金江。黎江北沒去接機,三個委員當,安排去接機的是師範大學劉教授。江大搬遷慶典也沒通知他,可能是校方估計他忙,沒敢打擾他。
黎江北這天沒去學校,校園裏幾天前就亂糟糟的,搬遷畢竟不是小事,又是正常教學期間。
為什麼非要這個時候搬呢,黎江北想不通,但這次他沒跟周正群提意見。他知道,有些事他看到的隻是表麵,真正的內幕,離他的視線很遠,周正群也不可能告訴他。或者,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人被關真相之外,真相永遠個別人的內心裏。
周正群說得對,越是想知道真相的人,真相就越不可能讓他靠近。那很危險!“你無法抵達真相,因為你的思維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堅持要按規則按事物的本真麵目出牌。可有些事,不能這樣出牌。”
這番話有點拗口,但確是真理。
他承認周正群捅到了他的軟肋處,像他這樣的知識分子,軟肋總明處,不像周正群他們,層層疊疊,哪怕不穿衣服,身上也是包裹,很難用肉眼看清。
但他不具備法眼。
法眼有時候是能力,有時候是修煉,有時候,啥也不是,它就是一種對待人生的態。
“兩條河裏的魚。”周正群曾經這樣比喻過他們。
悶家裏,黎江北渾身都不是味,幾個助手都被學校叫去幫忙,他自己又靜不下心,手頭事一大堆,偏是什麼也幹不進去。他這是怎麼了,竟莫名其妙變得浮躁,變得沉不住氣,變得對世界沒有信心。
這很可怕!
想了半天,黎江北終於明白,這跟那個叫吳瀟瀟的女校長有關。助手小蘇找了她幾次,電話跟她預約了幾次,都被她委婉地拒絕了。
她不想跟他見麵。
為什麼拒絕呢?
難道真如她說的,她對委員或者代表沒信心。
對委員或代表沒信心!這是一個三十歲的女校長說的話,這是一個歸國華僑說的話。這是一個奔走真相之路上的女人說的話!
其實這也是太多太多的老姓想說的話。
黎江北深深歎一口氣,打開一份材料,這材料是兩天前他寫的,題目叫《民辦教育的主體地位到底如何確定?》
他雖是洋洋灑灑,寫了將近八千字,但還是覺得,要表達的東西沒表達出來。或者,這八千字,還是沒能觸到民辦教育的根本上。
那麼民辦教育的根本到底是什麼?
他困惑地閉上眼,這些年,圍繞教育改革,他做過不少研究,寫過不少論,也出過不少令人驚訝的聲音,仔細一想,他還門外,還是沒能真正觸到教育之痛,教育之痼!
他拿起筆,“唰唰唰”幾下,將題目改為:《民辦高校的展呼喚教育公平!》
黎江北拋開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專注地修改起材料來,可惜,修改了不到一小時,電話響了,裏麵傳來政協秘書長舒伯楊的聲音:“江北,不好了,長江大學學生把交通阻斷了。”
“什麼?”黎江北渾身一震,懷疑自己聽錯了。
“情況很不好,學生們等通往市區的路上,調研組被他們擋了市區外。”舒伯楊的聲音比剛才低了些,隔著話筒,黎江北已聽到學生們亂哄哄的吵嚷聲。
“帶頭的是不是張朝陽?”黎江北緊著問。
舒伯楊說了聲是。
“我馬上趕到。”
半個小時後,黎江北趕到機場通往市區的高架橋下。現場已被封堵,二十多名交警正高架橋下疏通交通,黎江北掃了一眼,見有數輛車子堵路上。離高架橋一公裏遠處,高速路出口,黑壓壓地圍滿了人。他想,調研組定是堵了那。
往前走時,黎江北遇到了麻煩,負責值勤的交警拉起了紅線,不讓人們朝事地去。跟黎江北一道被攔紅線外的,是金江電視二台和江都聞周刊的幾名記者,有名小姑娘手舉照像機,正跟交警大聲理論。交警麵無表情,無論小姑娘怎麼說,就是不放行。黎江北走過去,跟一位看上去像是現場負責人的交警說了幾句,交警聳聳肩,表示遺憾。黎江北沒敢再堅持,緊著跟舒伯楊打電話。電話響了半天,舒伯楊才接通,但他說什麼,黎江北一句也聽不清。
那邊實是太吵了。
黎江北無奈地收起電話,心想,這可咋辦?正焦急著,忽見一輛車子穿過層層疊疊的障礙,往事地去。黎江北一看,正是周正群的車。不顧交警阻攔,衝進紅線,伸手攔住了車子。兩個交警撲上來,要扭他的胳膊,車內的周正群探出頭,衝交警說:“讓他上車!”
“你也沒去接機?”屁股還沒坐穩,黎江北就問。
“我閘北村。”周正群說。
“前麵情況嚴重不?”
“明知故問!”周正群陰沉著臉,他的情緒很不好,說完,大約覺得不妥,又道:“車讓堵了,你說嚴重不?”
黎江北沒再接話,他的心情比周正群好不到哪去,這些年,黎江北經曆過不少攔車堵車的事,自己下基層調研時,也被圍堵過。這種現象令他心痛,有些事應該正常渠道內解決,但又解決不了,非要采取過激手段。久而久之,便助長了一種風氣,好像隻有鬧,隻有不停地上訪,才能引起高層重視。
這跟和諧社會的構建格格不入,也與良好的社會秩序相違背,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把矛盾消化萌芽呢?
車子走走停停,又是半小時後,終於到達事現場。黎江北走下車,就見有數名學生圍堵高速路上,兩條鮮紅的條幅刺激了他的眼睛。一條是:請還給我們受教育的權力!另一條是:鏟除幕後**,淨化高校環境!
身著校服的學生們分成四組,三組分坐公路三個出口處,隔斷了高速路跟市區的聯接。另一組分站領導們四周,正跟馮培明他們激烈爭辯著。黎江北往前擠了擠,沒爭論的學生當看見那個身材單薄眉目清爽的男孩子,圍住馮培明的,是幾個看上去脾氣暴躁的學生。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材料,說出的話十分過激。馮培明學生們的唇槍舌戰下,越來越沒了詞。
黎江北也沒看到秘書長舒伯楊,奇怪,他怎麼不馮培明身邊?
目光一轉,黎江北看見了不遠處站車下的調研組成員,周正群正跟他們打招呼。黎江北驚了一驚,裏麵怎麼有盛安仍的影子?
難道是他帶隊?不是說這次帶隊下來的是全國政協教衛體委員會副主任嗎,怎麼升格成了副秘書長?
現場一片亂,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周正群這陣也顧不上他了。黎江北回過身,四下尋找舒伯楊,一輛黑色奧迪前,劉教授一把拽住了他:“黎教授,你怎麼也來了?”
“呃,我正好路過這兒。”黎江北不知該怎麼回答劉教授,笨拙地撒了個謊。
劉教授不乎他撒不撒謊,臉上燃燒著一種顏色:“黎教授,你沒看到,學生們像遊擊隊一樣,提前埋伏公路四周,沒等我們的車子到跟前,嘩地衝出來,就把車隊包圍了。”他的聲音帶著難得的誇張,雙手舞動,想把場麵渲染得出人意料。
黎江北沒心情聽他說下去,應付地嗯了一聲,往前走。劉教授追上來:“黎教授,我認為學生們講得有道理,教育廳出爾反爾,這事不對嘛。還有,商學院這樣做也太過分,怎麼能把教學樓收回去呢?”
不見黎江北應聲,劉教授不甘心地又說:“我剛才聽了培明主席的答複,有兩點他說的不切實際。第一,招生是省教委和國家教委都批準了的,怎麼能說是長江大學擅自招生?還有,他說是長江大學違約,這事你比我了解,我覺得他有袒護商學院的意思。”
黎江北一言不,他想快擺脫劉教授,劉教授卻跟定了他,非要跟他探討:“黎教授,我們得有個思想準備,高校問題可不光是長江大學這一件事,還有我們學校亂評職稱、亂提教授的事,有人找印刷廠印本書,就能當作專著升為教授。博士點的設立就不合理……”
黎江北終於看見,舒伯楊公路下麵一片綠蔭下,正跟誰通電話。緊了幾步,想追過去。劉教授後麵喊:“黎教授,我還有話沒講完呢。”
好不容易擺脫劉教授,剛越過欄杆,黎江北就被一個聲音喊住了。
“黎教授——”
說話的是個年輕女孩,黎江北回過身,就見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望著他。
“你是……陸玉?”
“是我。”陸玉甜甜一笑,“謝謝教授,還能認出我。”
“今天到底怎麼回事?”黎江北顧不上跟陸玉多說,緊著問。他相信,陸玉應該知道內情。
“我們也是逼迫無奈,學校停課已兩個月,我們的問題一直沒有人管。”
“教育廳不是正處理嗎?”
“那也叫處理?”陸玉冷冷一笑,這種笑浮陸玉臉上,很可怕,黎江北心裏一悸。
“誰都調查,誰也不給結論,到底要我們等多久?”
“陸玉你先別激動,你告訴我,今天這事誰挑的頭,張朝陽呢,他怎麼不見?”
“他被警察帶走了。”
“什麼?!”
黎江北並不知道,就他跟周正群趕來前二十分鍾,一輛警車帶走了張朝陽幾個,理由是他們圍攻了央領導,張朝陽出言不遜,甚至講了反動話。舒伯陽這陣打電話,就是為這件事。
“現這兒歸誰負責?”黎江北相信,這事一定是學生自組織的,依他對吳瀟瀟女士的了解,她不會主張學生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