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愣著做什麼,就按夏老說的辦。”周正群厲聲道。
六個人原又出去了,等再次坐下,飯桌上就沒了一點氣氛。不,有,很緊人的那種氣氛。誰也坐著,不敢發話,尤其孔慶雲,到這陣他還沒反應過,這六個人跑來做什麼,找他?紀檢委怎麼會找他?
周正群麵‘色’灰沉,使勁地‘抽’煙,他是想拿煙讓自己鎮靜下來。
夏雨大驚著雙眼,目光不停地在三位男人臉上掃來掃去,事情真是太意外,夏雨瞬間沒了思維,不知道剛剛這一幕,預示著什麼?
“爸——”緊張中的可可猛地叫出一聲,從椅子上躍起,撲向孔慶雲。
“可可!”慌‘亂’中夏雨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女’兒。
夏聞天微閉著的雙眼這才睜開,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吃吧,把這些菜全吃了。”說完,拿起筷子,帶頭吃起來。
房間裏的空氣沉悶得要死,誰也沒再說話,艱難地拿起筷子,照著夏聞天的樣子,默默吃起菜來。
外麵樓道裏,劉名儉不停地看表,四名工作人員表情如鐵,就等劉名儉說一聲“帶人”。氣氛分外沉重。
莊緒東臉上,則是另一番焦急。
半小時後,夏聞天帶著可可,先走了出來,又是幾分鍾後,夏雨走了出來。隨後是陳小染跟校辦路主任。
周正群又跟孔慶雲談了將近五分鍾的話。等他走出來時,整個金江市已沒入夜‘色’中。
夜‘色’‘誘’人。
2
金江市位於長江三角州地區,是著名的經濟發達區。改革開放二十多年,這座省會城市如同‘插’上了騰飛的翅膀,無論是經濟還是文化,都一躍走在了全國最前列。
三年前,金江經濟開始二次騰飛,江北高教事業改革的號角也再次吹響,幾番爭論後,一張藍圖繪在了省市領導麵前。按省市統一規劃,市內八所重點高等院校加上十二所中等專業學校統一搬遷到市郊閘北小區,一座現代化的高教城“閘北教育新村”將巍然屹立在長江岸邊。這座高教城是江北高教事業邁入新世紀的戰略工程,也是江北省“十五”規劃的重點工程。一度時期,閘北兩個字成了新聞熱點,無論是政fǔ官員,還是普通百姓,一提閘北,都會禁不住心‘潮’澎湃。那兒曾是廢棄的一座小碼頭,是過去漁民和纖夫們討生活的地兒,周邊是垃圾場,晚清到民國,閘北還是專‘門’用來砍頭的地方。如今要改造成最具人文氣息和科學‘精’神的江北高教城,這樣浩大的工程,怎能不吸引世人的目光?
作為江北最高學府,江北大學的搬遷一度引起方方麵麵的爭論,方案幾上幾下,最後在中央政fǔ的支持下,江北省委、省政fǔ才做出決定,將這座有著百年曆史的中華名校搬遷到市郊新規劃的教育新村去。一期工程於兩年前開工,‘春’節前夕,一期工程所屬的五幢教學大樓、三幢實驗樓、兩幢科研樓還有辦公大樓均已竣工,圖書館學生公寓等附屬工程也將收尾。本來搬遷日子早就定了下來,但在元月二十一號,江北大學原校長因心髒病突發,不幸去世,這座著名的高等學府一時陷於悲痛中,搬遷計劃‘逼’迫推遲。經過兩個多月的‘激’烈角逐,第二副校長孔慶雲擊敗幾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成為江北大學建校以來最年輕的一位校長。這位留洋博士、國際物理學界的知名人士一時成為江北省風雲人物,他的事跡頻頻見諸於報端。就在一周前,江北電視台時代驕子欄目還推出他的專訪,他詼諧幽默的談話,敏捷的才思,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生經曆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別是他放棄國外優厚條件,主動回國為祖國的教育事業做貢獻的赤子之情,更是感動了一大批學子。短短幾天,江北大學官方網站還有幾個論壇都是關於這位傳奇人物的話題,年輕的學子們稱這位尊敬的師長為“少帥”,在學子們眼裏,他就是偶像,就是江北大學的未來。
誰知這才幾天工夫,一身絢麗‘色’彩的孔慶雲突然被省紀委帶走,這事要是傳開,那還了得!
當天晚上,可可跟母親夏雨陪著姥爺,一言不發地回到了姥爺家。周正群本想讓自己的車送他們回來,夏聞天婉拒道:“你回去吧,我還打得起車。”坐在車上,母親夏雨先‘抽’泣起來,她的‘抽’泣聲‘激’怒了夏聞天:“哭什麼哭,把眼淚擦掉!”坐在身旁的可可忙遞給母親一張紙巾,夏雨雖是止住了‘抽’泣聲,但她的心,卻比哭還難受。
回到家,姥爺悶聲不響進了書房,將她們母‘女’丟在了客廳。可可先是陪母親坐了會,見母親坐立不安,忽兒翻‘弄’自己的手機,忽兒又伸直了眼盯住座機望,可可心裏,真比火燒還難受。一想帶走父親的那幾個人,一想臨分手時周伯伯那張冰冷的臉,可可就覺天要在瞬間塌下來。艱難地支撐了一會,終於聽見姥爺在書房叫母親,還沒等母親走進書房,可可已奔向姥爺家那間屬於自己的臥室。
可可迅速打開電腦,登錄進江北大學官方網站,她原以為消息還沒這麼快,誰知剛打開網頁,就見一行黑字跳入眼簾:江北大學再次發生地震,“少帥”晚九時被神秘帶走。可可傻眼了,這才一小時不到,消息竟然就到了網上!
可可捂住狂跳的心,迅速往下拉頁麵,就見這短短一百字的新聞後麵,已有幾百條跟帖。
怎麼這麼快,怎麼這麼快啊!
可可感覺自己要倒下去,網頁上這一百多個字,就如一百多把刀,鋒利地刺向她。她二十三歲的生命哪經曆過這些?尤其最後一句話,幾乎像重磅炸彈一樣,要把她炸成碎片。
這位網名叫“路透社”的人不知揣著啥目的,竟然在文章最後用了這樣的語句:據知情人土透‘露’,“少帥”很有可能卷入新校址搬遷腐敗案。
“不可能,絕不可能!”可可在心裏尖叫,“爸爸絕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跟腐敗沾上邊!”
可可沒有勇氣繼續看下去,坐在電腦邊,感覺整個人虛脫了一般,渾身軟得沒一點力氣。眼眶裏不知啥時已湧滿了淚水,她想,隻要放開嗓子,她的哭號聲就能把金江的夜‘色’攪碎。
完了,一切都完了!本還指望著看爸爸在江大這塊大舞台上怎樣‘激’情地演一場獨角戲哩,哪知……
她用嘴死死咬住手背,生怕一鬆動,翻騰在內心的那股惡‘浪’就會湧出來。可可一遍遍給自己鼓勁,不爭氣的眼淚還是撲撲掉了下來。
“爸爸——”她在心裏發出重騰騰的一聲。
書房裏,夏聞天跟‘女’兒夏雨的談話更為艱難。飯店包廂看見劉名儉的那一刻,夏聞天腦子裏忽然跳出一個不祥的兆頭:‘女’婿孔慶雲犯了戒!
這絕不是自己嚇唬自己,甭看高校是學術之林,大雅之堂,它裏麵早已受到官場之氣的熏染。如今的大學,早已不是象牙之塔,更不是清靜之地,官風官氣甚至比地方還嚴重。夏聞天在省委主管教育時,就已發現這個問題,並在多次會議上提醒過,警示過。但在洶湧而來的拜官熱拜金熱麵前,這種警示太過蒼白,壓根就阻擋不住象牙塔裏的權謀之風。‘女’婿孔慶雲生‘性’耿直,又是一個‘激’情大過理智的人。夏聞天一直反對他走仕途,理由就是不合適,‘性’格不合適,說話做事都不合適。偏是孔慶雲聽不進去!這次競選校長,夏聞天再三阻攔,就差跟周正群下命令了,孔慶雲一意孤行,而且誌在必得,夏聞天最終還是妥協。不過,從他參加競選那一天,他似乎就在心裏做好了準備。
“不是空‘穴’來風啊——”夏聞天沉沉地跟夏雨說。
“你是說,早有兆頭?”夏雨到現在,也漸漸冷靜下來,開始用腦子想問題了。
“一兩句話說不清,總之,他這次進去,凶多吉少。”
“爸,他真是清白的,慶雲不會做出格的事。”夏雨盡量回避貪汙或是腐敗這類敏感字眼。
“他做的出格事還少嗎?”夏聞天忽地盯住‘女’兒,似是在審視,又像在提醒。
夏雨一愣:“爸,真沒有。”
“你把我的話聽錯了。”夏聞天歎了一聲,又道:“他公開反對高教產業化,抵製在下麵‘亂’設分院,‘亂’建教學點。這些在他看來是正義,別人看來就是出格。提出高教產業化的是誰?是堂堂的副省長馮培明,他一個副校長,有什麼資格反對人家?!這也罷了,畢竟這是過去的事,問題是他在江大二期工程中……”夏聞天說到這兒,忽然噤了聲,他怕後麵的話嚇壞‘女’兒。夏雨雖然也是正處級幹部,但她工作的部‘門’不一樣,接觸的人也不一樣,有些事,依據她的經驗,是無法做出判斷的。
“算了,不談這些了,既然人已被帶走,就聽候組織調查吧。”
“爸——”夏雨倏地站起身,眼裏流‘露’著渴盼,甚或乞求,“你跟省委打個電話吧,不能讓他們給慶雲扣黑鍋。”
夏聞天理解‘女’兒的心情,出了這大的事,‘女’兒怎能不急!但他還是搖搖頭:“這個電話不能打,再說,你爸現在不在位子上,就算打了,也不起作用。”
“爸——”
“雨兒你聽著,這個電話爸不會打,你也不能‘亂’找人。記住了,我夏聞天的‘女’兒‘女’婿,一定要經得住考驗!”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這個夜晚,因為孔慶雲,江北高層很多人沒得安穩。從省委決定對孔慶雲采取措施的那一刻,不論是紀檢委,還是教育廳,空氣陡然變得緊張。省政協這邊,更是忙中添忙。孔慶雲不但是江北大學校長,更是江北省政協常委。對這樣一個有特殊身份的人采取措施,相關方麵必須要保證程序上不能出錯。
夏聞天家裏,空氣已比剛才輕鬆了一些,夏聞天一陣勸,終於讓夏雨打消不切實際的念頭。還是父親說得對,是紅是黑,必須調查了才能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