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零三.
坐了好久,蕭躍進終於戰勝了自己骨子深處的那種衝撞,他平靜地點燃了一支煙,吐了藍‘色’的煙圈,他看著那煙圈,良久。
然後他掛了一個電話給常遇‘春’,問他今天書記在不在家。
常遇‘春’沒有接電話。通常都是和領導們在一起常遇‘春’才不接電話的,這個蕭躍進已經和常遇‘春’達成了默契。他就不再打電話,而是拎著吳書記給的那個公文包,慢騰騰地往家裏走。
走到自家樓下的時候,他就站住,又慢騰騰地點了一支煙,吸著,看著自家的窗戶,看了半天。
“爸爸,你回來啦!快上來呀!”兒子作霖早已經回家了,此刻做了作業,站在窗前衝他招手,他這才覺得那裏有了一點家的氣息,他熄滅了煙,大步上樓。樓道裏的鄰居們看到他,都和他打招呼蕭部長好,蕭部長好。
蕭躍進進得家來,作霖跑過來說:“爸爸,我今天得了紅‘花’。”然後把那朵小紅‘花’拿給他看。蕭躍進就想起自己小時候背誦萬席的那段往事,不由得笑眯眯地說,好兒子,有種,跟你老子一樣。
張思‘玉’正從廚房走出來。她有個習慣,一回到家就穿了那套舊得發黴的睡服,看起來又髒又邋遢,本來長得矮小,穿著這套衣服,整個人就一堆垃圾。
蕭躍進剛剛有點好心情,立刻就壞到了極點,他沒好氣地瞪了張思‘玉’一眼,拉著作霖的手說,來,我去看你的作業。
張思‘玉’被他這一眼看得心裏七上八下的。但是廚房裏需要她張羅,她來到廚房擇菜,心有旁騖,手就在刀鋒上擦了一下,血流了出來。
“躍進,躍進……”她驚慌地叫。
蕭躍進不理,把兒子作霖放在膝上,和他談得正歡。
“爸爸,媽媽叫你啊!”作霖見他這樣子,奇怪:“你沒有聽到啊?”
“甭理她!”蕭躍進親了兒子一口:“你媽媽就那德‘性’!”
“爸爸,”小作霖歪著頭,看了他半天:“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歡媽媽啊?”
“……”蕭躍進就怔了一下:“小鬼頭,你哪裏來的破想法?”
“爸爸,我們班上有個‘女’同學,她也喜歡叫我,但我不喜歡她,所以她叫我我就裝沒聽見!嘻嘻!”蕭作霖的樣子非常可愛,蕭躍進高興地親了他一下,放下他,走了出來。
“叫叫叫,叫什麼?”蕭躍進進到廚房,見地麵上一滴滴的血,心裏一驚,就跑到電視櫃那裏去翻箱倒櫃,找出一條創可貼,往張思‘玉’麵前一放:“貼上去。”
然後就又走出來拿起電視搖控看電視。
張思‘玉’心裏有點難過。她張羅著把飯菜端上桌子,叫作霖和蕭躍進吃飯。於是幾個人晶到桌前,蕭躍進隻顧狼吞虎咽地吃飯,張思‘玉’不時看看他,他也沒有反應。張思‘玉’就不再看,低下頭吃飯。
正吃著飯,來了電話,蕭躍進一看,是常遇‘春’的,就忙不疊地接了。
“在哪?”常遇‘春’開口臼。
“在家吃飯。”蕭躍進嘴裏還含著飯,所以說話有點含糊。
“快來,書記有點時間。”常遇‘春’說完就掛了電話。
蕭躍進跳了起來,趕緊提著包,拿了這幾天下鄉人家送的兩包西洋參片,跑步到縣政fǔ去。不過幾分鍾,他就來到常遇‘春’辦公室,常遇‘春’看他一眼說,進去吧。
嗯!蕭躍進心裏又浮起感‘激’的情緒。
他三腳兩步來到吳書記的辦公室,可能是常遇‘春’陪吳書記吃了晚飯剛進來,他正拿了牙簽在剔牙。
躍進來了?坐,坐!吳書記看來很高興,連說了幾個坐。
蕭躍進坐下,說,吳書記,現在是秋燥天氣,人容易上火,我為您帶來了兩包西洋參片,您泡了茶喝吧,可以增加抵抗力,也可以下心火。
哎呀,躍進你總是這樣有心……吳書記看看他,笑著說,上任快一周了吧?有什麼想法沒有?
蕭躍進說有啊,正想給書記彙彙報呢!
那你說說看。吳書記的微笑更深了。蕭躍進看看吳書記,覺得這個領導果然也有一種官相,他方臉大耳,慈祥可親。
書記,我覺得現在村級組織的情況令人憂心。蕭躍進說了一句,吳書記的臉就嚴肅起來,認真地看他,說下去。他說。
現在的村幹部,一沒有工資,二沒有保障,三沒有約束。他們所管理的事情卻是不可缺少的。為國家征糧,他們是衝在最前頭的人,搞計劃生育,他們是最有說服力的人,維護社會的安全穩定,他們是最有效的人。
嗯,說得好!說下去!吳書記的興趣被完全調動起來了,他聚‘精’會神地看著蕭躍進,眼裏含著笑意,那意思是,行啊!我沒有看錯人!
我們村級正麵臨換屆,可是所有人對村幹部這個位置都不感興趣。收糧,是要本不富裕的農家的錢,對農民來說,要他們的錢等於要他們的命;而計劃生育,生兩個‘女’孩的家庭也要結紮,那在老百姓的眼裏就是要他們絕後,他們的觀念,‘女’兒始終是別人家的人。所以因了這兩件事,政fǔ和老百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而那些原來做過村幹部的,為國家奉獻了那麼多,得罪了一些百姓,最終又得不到生活的保障,所以他們對幹這件事情提不起任何興趣,不僅如此,因為心裏不滿,又懂政策,所以他們有的人反過來跟政fǔ作對,為我們的工作增加了不少麻煩。村級可是政權的基礎啊!基礎不牢地動山搖,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蕭躍進一口氣說了自己的見聞。分析道。
你分析得對!躍進!吳書記眉頭皺了起來,過去,都沒有人跟我提過這樣的事,這不是一件小事啊!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吳書記是征詢蕭躍進的工作思路了。
書記,我想,對於我們這樣一個人口百多萬的縣區來說,黨的建設工作是一件大事。而村級組織建設又是黨的建設的重中之重。我有三個建議,一個是在我縣設立村級幹部養老基金,解除村幹部的後顧之憂;另一個是建立村級幹部工資基金,村幹部可以在村提留中解決一部分,但那部分是活工資,我們還要給他們設立固定工資,這樣,他們有工資了,工作就有幹勁了;三是建立村級幹部的管理機製,約束他們的行為,使他們不能胡作非為,踏踏實實地為黨和國家工作。
你可估計過需要多少錢嗎?吳書記有點顧慮地問。
蕭躍進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說:書記,我想可以這樣‘操’作。我算了一下,兩百零幾個村,需要養老保險基金兩千萬左右,可以讓村幹部自己出一半,政fǔ出一半。這個不必一次‘性’支付,而且可以由鄉鎮籌錢。至於工資,有一千萬足夠。有兩千萬,這件事情就可以辦得很好,完全可以扭轉村級組織沒人管事的局麵。
吳書記半天沒有說話。兩千萬,對於一個並不富裕的縣來說,不是小數目。但是這件事情所蘊含的意義,絕對不是兩千萬可以估量的!
過了半晌,吳書記毅然說:“躍進,你‘弄’個實施意見給我!要快!”
兩人正說著,吳書記的‘門’被敲了三下。這三下敲‘門’把蕭躍進的心又敲得不踏實起來。
蕭躍進覺得自己也彙報得差不多了,吳書記又叫自己‘弄’方案,於是想站起來告辭。不過他想起了河口鄉那條河流的髒,本想順便說說農村治理的事。
他潛意識裏藏了一個心願,他要把柳麻子‘弄’下來,這搶了他老婆的家夥,如果這輩子他蕭躍進有出頭之日的話,他就不想讓他舒服。
我就不怕你善鑽營,不怕你善走動,隻要我蕭躍進活著有一口氣,這仇遲早要報。
蕭躍進咽了一口口水,‘欲’言又止。
“躍進還有什麼想法?說吧?”吳書記親切地眼炯炯有神地看他,現在,他對他的信任又深了一層。
“書記,沒有了!”蕭躍進忽然就改了主意,心想第一次彙報就說人壞話,吳書記心裏一定會沒好印像,還是以後看機會吧!
“書記,您太‘操’勞了,早點休息吧!”他站起來要走。
吳書記也不留他,微笑著看他,然後說:“你好好幹吧,我看你前途無量!”
這真是一句金口‘玉’言呀!蕭躍進心裏喜滋滋的,像得了寶一樣退出來。蕭躍進出得‘門’,看到柳麻子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口,心裏就起了厭惡的情緒:你來了?
柳麻子哈哈腰說:躍進你好。
你忙,我有事先走了。蕭躍進應付了一下就出來。心想,柳麻子看來衡書記走得很近……
不怕你走得近,我們走著瞧……蕭躍進內心深處有點鄙夷。
坐在自己辦公室中,蕭躍進臉上還‘蕩’漾著笑意。
這時候手機響了,是一個不認識的號,他本沒有心思接,但此時心裏一高興,立馬就接了。對方的聲音一傳過來,他立即腦子嗡地響了一下,心髒‘抽’了兩下,手心裏有種癢不癢痛不痛的麻麻感覺,身子都痙攣了。
不用說,也許讀者們都知道是誰打來的。
“躍進,是我。”手機裏傳來那個清爽亮麗讓他消魂的聲音,那是丁小玲的聲音。
“啊。”他想起下午打電話給丁小玲的時候她平淡的聲音,心裏有點不得勁,想小小地報複一下。
“躍進,下午打電話的時候,柳麻子在旁邊。”丁小玲依然是那個語氣。可是,蕭躍進此刻聽著卻特別的舒服,原來如此!他心裏正在盛張的怒意之‘花’立馬萎縮消失。一種憐惜、癡情立即升了起來。他甚至在此刻忘卻了自己是被丁小玲拋棄的。一直來,他都隻記得她的美,她的溫柔多情,他把她的世俗看作是生活的必須,沒有怪過她。
“躍進,我能見見你嗎?”丁小玲的聲音裏居然有嗚咽的聲音。她怎麼了?柳麻子肯定對她不好!一定是這樣!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握成拳頭,格格地作響。
“可以!你說吧,在哪裏?”蕭躍進忘記了此刻已是夜深時分,而且他和丁小玲有近一個小時的路程。此刻的他,隻想用手捧著丁小玲的臉,深深地看她,看她是否幸福,尤其是他更想知道,自己現在的地位和柳麻子相差無幾,丁小玲的想*改變嗎?他想從她那裏知道,丁小玲並不是不愛他,隻是因為世俗的眼光迫使他選擇了柳麻子。蕭躍進希望丁小玲離開他的理由隻是他自己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