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回來,黎江北開始留心這件事,無奈,他的信息多一半來自底層,來自民間,涉及到投資和土地轉讓等絕對高端的秘密,他無力獲得。有次跟周正群閑聊,他大著膽將這事說了出來,沒想,周正群當下就黑了臉:“江北,你是政協委員,是省政府參事,覺悟不會低到如此程度吧?街頭巷尾的傳言,你也敢信?”
一看周正群的臉色,黎江北沒敢再細問,此事算是一場風,在他腦裏刮了過去。誰知一周前,崔劍突然神神秘秘找到他,說那家公司他打聽到了,果然不出所料,是一家黑公司。
“哪家?”黎江北正被吳瀟瀟和長江大學弄得心煩意亂,沒有心思聽崔劍繞來繞去。
“騰飛實業。”
一聽騰飛兩個字,黎江北猛地抬起頭,無獨有偶,兩天前他收到一份群眾來信,信上說的也是這家“騰飛實業”。
“想不到吧,該公司的法人代表竟是陸小雨。”崔劍的聲音很沉重,為打聽這家公司,他真是費了不少心血。
“陸小雨?老崔,你瞎扯什麼?”黎江北失聲叫道。他詫詫地盯住崔劍,感覺崔劍突然變得不可思議。
黎江北收到的那份群眾來信,檢舉說騰飛實業是萬河實業旗下的一個公司,幕後老板是萬泉河。
“這次我絕不是瞎扯,我有真憑實據。”崔劍說得很堅定。黎江北更加驚愕地瞪住他:“什麼證據?”
“我找到了陸小雨,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真的?”黎江北越聽越糊塗,崔劍怎麼又當起偵探來了?
等崔劍說完,黎江北就不糊塗了,而且他堅信,崔劍說的是實話。
陸小雨是江龍縣人,最早在江龍縣工商銀行工作,後來因一起金融詐騙案,被判入獄。七年前,陸小雨提前釋放,出獄後一度在社會上漂,差點因偷盜再次入獄,胡阿德找到了她,讓她到自己的裝修公司當保管。胡阿德跟陸小雨算是舊相識,早在江龍工作的時候,兩人就鬧過一場大風波,陸小雨入獄,跟胡阿德有很大關係。這事黎江北陸續聽過一些,不是太詳細,但胡阿德跟陸小雨再次走到一起,黎江北信。
崔劍說,陸小雨先在胡阿德的公司做保管,很快就升到管理層的位置,並且跟胡阿德公開同居,儼然一對夫妻。一年後胡阿德注冊了騰飛實業,說是送給陸小雨的禮物,陸小雨非常開心,跟胡阿德的感情,更是升了溫。按照胡阿德的指示,騰飛實業先後在閘北和湖安完成兩次圈地,高價出手後迅速解散,公司從成立到解散前後不到兩年時間。
黎江北感覺這事蹊蹺,崔劍也說這事不正常。騰飛實業解散後,陸小雨突然失蹤,有人說她去了香港,也有人說她卷款逃往新加坡。一個月前,崔劍在長江邊一個叫外來妹的酒吧意外碰見了她,這才知道,幾年裏陸小雨哪也沒去,她就躲在金江,躲在不為人知的地方。
陸小雨並沒拿到錢,她讓胡阿德耍了,耍得很慘。胡阿德借她的手,完成了圈地洗錢,然後一腳踹開她,還威脅她,如果敢亂說,就讓她再次進監獄。
“混帳,畜牲”黎江北激動地罵起髒話,一個人怎麼能卑鄙到如此程度呢?據他所知,這已是胡阿德第二次利用陸小雨,並且每一次都這麼心狠手毒。
那天崔劍說完,久長地不作聲,可以看出,崔劍很痛苦。陸小雨的悲慘遭遇,觸動了他,也勾起他的往事。往事很痛苦,往事不堪追憶。
黎江北本來不該多問,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沒必要翻騰出來。有些傷疤長在心上,哪怕輕輕一碰,都會出血。盡管他對崔劍很有意見,這件事上,他還是能理解他。
“老崔,你是不是還在想她?”過了好長一會,他又問。
崔劍痛苦地搖搖頭:“江北,你就啥也甭問了。”
鑒於這個重大發現,崔劍決計放慢搬遷的腳步,他說:“現在可以斷定,閘北高教新村後麵,隱藏著一個巨大黑幕,有人借閘北新村,大發教育財。”
見黎江北不說話,崔劍又道:“江北,你信不信,胡阿德後麵,一定還站著別人,他一個裝修公司老板,還沒這麼大能耐。”
黎江北當然信,同樣的疑問早在他腦裏盤旋,隻是,幕後力量絕非等閑之輩,憑他和崔劍的力量,怕是壓根就撼不動這棵大樹。目前周正群又在接受調查,他的消息完完全全被封鎖著,就連秘書楊黎,也打聽不到周正群一點兒消息,前些日還跑來找他問消息。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又不能直接找彬來書記反映。怎麼辦?兩人斟酌來斟酌去,決計先以城市學院的搬遷製造矛盾,引起高層注意,逼幕後力量顯身,根據事態發展,再尋良策。
誰知事情才過了三天,搬遷的腳步尚未完全停下,突然又……而且這一次,幾家學院像是鉚足了勁,不約而同地加大了搬遷力度。
這事太過蹊蹺,黎江北給崔劍打電話,想問問真實情況,誰知電話關機,打到城市學院,秘書吞吐半天,說崔院長病了,昨晚住的院。
“住院?”黎江北越發莫名其妙,幾天前崔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會生病住院,莫非?
他問什麼病,住在哪家醫院?秘書支吾了兩聲,啪地將電話壓了。
黎江北頓感事情不妙,一定是有人向崔劍施加壓力
黎江北拿著電話,茫然地站在屋裏,聯想到這些日吳瀟瀟女士一係列莫名的舉動,還有外界可怕的傳聞,心,重得喘不過氣來。
就在他決計找莊緒東,問個究竟時,調研組一位成員走進來,聲音緊促地說:“黎委員,你快去看看,陸玉要退學。”
“退學?”真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陸玉怎麼會退學?
“我剛去吳校長辦公室,正好撞上她跟吳校長交退學申請。”那位成員又說。
“亂彈琴”黎江了一聲,拔腿就往吳瀟瀟那邊去。
這是一場注定要發生的衝突,似乎從吳瀟瀟到國內的那一天,一切就已在醞釀。這怪不得吳瀟瀟,如果黎江北有機會,能深入地了解一下瀟瀟女士的內心巨變,感受她的痛,體味她的苦,或許,黎江北就不會責怪吳瀟瀟了。然而,上帝沒給黎江北這樣的機會,或者,吳瀟瀟本能地拒絕著他,排斥著他,這拒絕,這排斥,有太多不為人知的原因,也有太多無奈與尷尬。
吳瀟瀟原本是懷著滿腔熱情回到國內的,跟父親吳含章一樣,能在國內創辦一所高校,為祖國的教育事業貢獻力量,吳瀟瀟深感榮幸。得知父親有意要將這所學校交她手上,由她來管理時,吳瀟瀟激動得徹夜難眠,她在電話裏跟父親說:“爸,你真的願意把它交給我?”父親嗬嗬一笑:“你是我惟一的女兒,不交給你交給誰?”
“爸,你不怕我把它辦砸了?”
“敢”
父女倆鬥了一陣嘴,父親言歸正傳,讓她把香港那邊的事務委托給助手,盡快來到江北。吳瀟瀟當時並不清楚父親的真實意圖,還以為父親是想借長江大學考驗她。父親曾用類似的方法考驗過她,她在香港吳氏企業默默無聞地幹了兩年,最後才得到父親的首肯,正式接過這家企業。直到父親去世,吳瀟瀟才明白,父親這次不是考驗她,是想得到她的幫助。長江大學遭遇一係列危機,幾次險些逼迫關門,讓在商場上從未失敗過的父親嚐盡了苦頭,也讓父親痛感國內辦事的艱難。父親力不從心,更有些茫然或不知所措,他想年輕的女兒比他開明,或許能應對得了這複雜而不講規則的局麵,他想讓女兒幫他,處理這些荒誕而又十分棘手的事情。可惜,父親沒有等到這一天,他還沒把自己的真實意圖講出來,就一頭栽地,再也沒爬起來。
父親的去世給了吳瀟瀟當頭一棒,差點被打翻在地,好在她挺了過來,並且沒有喪失掉信心。然而,接下來的一係列遭遇,讓這個來自異國他鄉的國女人困惑、迷茫、甚至漸漸丟失掉自己。“我又何嚐不想堅守呢,但你告訴我,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有規無則,你讓我怎麼堅守?”後來的某一個日,吳瀟瀟捧著苦咖啡,痛徹心扉地跟黎江北說。
然而這一天,吳瀟瀟對黎江北並沒這麼客氣,話語裏甚至暗含著敵意。黎江北進去時,吳瀟瀟正拿著陸玉的退學報告,一臉深沉地坐在那兒犯怔。兩頁薄薄的紙,似有千斤之重,讓這位二十歲起就跟著父親闖蕩江湖的女界豪傑雙手發抖。黎江北看了她一眼,將目光移到陸玉臉上,陸玉很平靜,黎江北見到的陸玉總是透著一種平靜,惟一發瘋的一次,就是在張朝陽的病房裏。
“陸玉同學,你不能這樣做。”黎江北說。
陸玉回望他一眼:“對不起,教授,我已經決定了。”
“你的決定是錯誤的,陸玉同學,你是學生,怎麼能不讀書呢?”
“我不是不讀書,我隻是想離開長大。”陸玉說。
“長大有什麼不好,你不是一直在為長大奔走呼籲想讓它好起來麼?”
“那是以前,現在我想放棄。”
“放棄?”黎江北不解地盯了陸玉好一會兒,轉向吳瀟瀟:“吳校長,這到底怎麼回事?”
吳瀟瀟像是沒聽見,她對黎江北的到來,無動於衷,默了片刻,她衝陸玉說:“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陸玉回答得很堅定。
“那好,想好了就去辦手續。”說著,掏出筆,就要在陸玉的退學報告上簽字,黎江北急了:“吳校長,不能這麼隨便。”
吳瀟瀟這才抬起頭:“你是說我隨便?”
“我們要對孩的一生負責,她們愛衝動,你我不能。”
“衝動?我吳瀟瀟從不幹衝動的事”說完,噌噌噌在申請書上簽了自己的大名,遞給陸玉:“拿去找校辦,我再次重申一遍,是你自己強烈要求的,到時後悔,別怪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