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渢說要加微信,用的還是月不開的手機。他自從貶到陽間除了衣服、卦簽兒和一身的傷之外,什麼都沒有。
月不開向陳玖瓏打包票,說恢複劉健記憶的事情鬼董茶屋一定可以處理好,保證她年底的婚禮能如期進行。月不開還說到時候要吃喜酒、送紅包之類的話,惹得陳玖瓏更加不好意思,笑意盈盈地回去等消息。
送走陳玖瓏,鬼董茶屋關門落鎖,幾盞明亮的燈都關了,換成偏暗的台燈,蠟燭一般的暖色調,月不開的眼睛才稍感舒適一些。
陰渢撥弄生宣紙糊的燈罩,看上麵繪的獅子貓逗弄金魚,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陰大人這會兒不困了?”
“嗯,白天睡飽了,”陰渢說。
月不開將台燈稍微擰亮了一點,方便陰渢看清楚,“看來您和我一樣,都是屬夜貓子的。”
“我和你不一樣。我嗜睡,最好永遠不醒。”
陰渢沒來由的強嘴把月不開逗樂了,“那您現在不睡,有話要跟我說?”
“陳玖瓏有問題,”陰渢直言。
月不開目光瞥到他小指的血玉戒指上,眼直了片刻。陳玖瓏確實有問題,月不開沒有很驚訝。
她是群體性失憶的漏網之魚,光這一點就有很大的問題。陰渢不會單單漏下一個人的記憶不去修改。
其次,陳玖瓏既然已經發現周圍的人都忘記了“禦劍飛天男”事件,確認自己是唯一一個記憶清醒的人,那麼她找到鬼董茶屋的時候,對月不開的態度就不應該是默認“月不開沒失憶”的狀態。
如果她認為“月不開是神棍,有一定的道行,所以和自己一樣沒有失憶”。就算如此,她見到除月不開之外的另一個人,也就是陰渢,這時候她不應該默認“陰渢沒有失憶”。除非她一直以為鬼董茶屋本身有兩個“神棍”在經營。
但這一點是說不通的,她既然是聽居委會徐大媽介紹,應該從徐大媽口中得知鬼董隻有一個光杆店長,沒有店員。
照這樣分析,陳玖瓏剛剛到達的時候在門口猶豫著想離開,到底是因為她緊張倒想要放棄?還是因為——
她見到了本不應該出現在店中的第二張麵孔,陰渢。
陰渢直覺這姑娘別有來意。
“陰大人,你覺得陳姑娘的話能信幾成?”月不開問。初次打交道的時候陳玖瓏就冒充過警察,有偽裝身份的前科,很難說這一次她是不是又在耍花招。
陰渢不認為陳玖瓏的話都是假的,最起碼對於劉健,她是動了真感情的。出自之外具體有幾分真……
“倒是希望她說的都是真的,”陰渢說。
談話期間,他曾有意無意地打量陳玖瓏,她從跨入店門開始的猶疑緊張、理性與迷信的矛盾、到發現月不開逐漸放下戒備、被月不開觸痛心弦、吐露心聲直到最後歸於平靜,一切表情舉止順理成章。
如果拋去陰渢先入為主的懷疑,他其實看不出太多破綻,剩下唯一一點存疑的地方在於:陳玖瓏的手總是時不時緊攥項鏈墜子。
當然,可以把這種動作理解為心理緊張時潛意識中的自我控製。但那一枚生銅綠的墜子實在不太普通——那東西看起來像是一件綠器。
在古董古玩界,“綠器”專是指青銅器,浮皮有孔雀綠、石綠、黑灰等色彩的結晶鏽,也就是所謂的“包漿”。
出土青銅器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兩三千年前,過於久遠。隨便拎出來一件,無論大小都是國寶。若是商周之後的古人用古法製造的青銅物件,放到現在來說也是古董,隻不過年代沒有那麼悠久。
如今的古董市場不比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管控相當嚴格,真品青銅器除非流落海外拍賣會,絕不可能輕易流入本土市場。市麵上所謂的“綠器”絕大多是都是仿的贗品,或者說,工藝品。
但是,陳玖瓏脖子上那件,陰渢覺得是一件真古董。
憑什麼?就憑他從北宋真宗皇帝那會一直活到現在!陰曹地府的古董明器堆積如山,什麼珍稀寶貝陰渢沒見過?
可乳突紐扣狀的青銅物件確實不多見,因為一般完整的青銅器體積感都很足。大到青銅麵具、青銅神樹、鼎、尊、編鍾等等;小到酒爵、酒觚。而單獨薄片狀的青銅多用於組合物件上,比如武器尖部安插的戈、矛一類。
陰渢食指沾著茶水在桌麵上圈圈點點,從青銅器的年代曆史、坑口、鏽色、製作工藝、紋飾分類、器皿分類等方麵給月不開細細講解起來。
他聲音溫吞,有條不紊,濃稠的夜色都消磨在紙燈籠下一聲聲“幹坑、熟坑、水坑、平坑”、“夔紋、鳥紋、竊曲、重環”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