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長生殿(2)(1 / 2)

到了年根臘月,趙月辰趁家中雜事繁忙無人管他,揣著眼鏡片胡亂喬裝一番,獨自跑出去和錢、孫、李家的哥們兒會和。

他們約好去大貨行巷一帶,孫衙內請客,在白樊樓包了三間通鋪的閣子包間。每間閣子裏各色珠簾高掛,簾子上方還有絲鏽的匾額。仆役上樓掌燈,腳下貓一樣沒有一點聲音,沿燈台走一圈,燈燭一一亮起,照映在珠簾和繡額上,反射出一派金碧輝煌。

趙月辰平日不戴鏡片時,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五光十色的東西,稍微看清一些,不免為酒樓裏鋪張的裝潢驚訝。

下一隊上樓的人是坊中請來的樂師,篳篥、琵琶、箏、笙、笛、方響、杖鼓俱全。再下一隊便是從隔壁小貨行巷妓館中挑的幾位頭牌。

錢衙內逗弄趙月辰的眼鏡,貼在趙月辰耳邊說:“瞧見沒,這許多排場可是哥哥們專門為你擺的,平日姓孫的可不肯廢這麼多功夫。”

趙月辰不解,“那你們平時怎麼……”

錢衙內大笑:“自是從那西雞兒巷到東雞兒巷,隨意往來——”

李家小爺一把拉開錢衙內,攔在趙月辰身前,斥責錢衙內帶壞辰哥兒。錢衙內不服氣,左右的人在琴箏曲子和軟香氣味裏辯駁起來,趙月辰隻覺得頭昏腦脹。

那幾位孫衙內精心挑選的妓子圍著他調侃眼鏡的事,“小郎君考究,摘花前需識花,采葉前需識葉,一般的花草可瞧不上眼呢!”

膽子大一些的酒女直接上手摘他的眼鏡,嗔笑:“紅塵過客,看得那麼清楚有什麼用呀?何不來一場霧裏看花、水中觀月?”

“小官人不動心,莫不是學那餘桃安陵……好男風呐?那樣的話,還真是準備不周呢!”

趙月辰被撩撥得紅了耳根子,索性摘了眼鏡,不看那些金玉脂粉。

那一頓飯趙月辰如坐針氈,匆匆灌了幾杯酒,裝作不勝酒力,起身告辭。那幾人正在興頭上,李家小爺有些不放心,囑咐手下送趙月辰回府,被趙月辰推辭了。

“家中老仆在十字街口等。你吃喝好,不必管我。我要是自己家門都找不到,十六年當真白活了,”說罷他也顧不上周圍哥兒姐兒嚼舌根子,起身下樓,哪知一挑門簾,被糊了一臉風雪。

這樣的天氣應當在酒樓留宿,但趙月辰實在不想坐回去,從掌櫃哪裏買了把二手破紙傘撐出門去。

他是自己一人偷跑出去的,壓根沒有帶仆從,走進雪裏才發覺身邊沒有老仆和小廝左右跟隨,寂寞不少。他眼睛看不見,心裏不免發慌。

趙月辰摸出眼鏡片戴上,過朱家橋一直向南走,傘外下大雪,傘內下小雪,勁風一卷,把紙傘掀翻,攪碎成破爛的紙條。漫漫茫茫的一片白色遮蓋了臘月積攢起來的年味兒,街上行人稀疏,攤鋪大都收攤了,遠沒有他剛出門時那般熱鬧。

此時年節當頭,本應該遍地賣紅燈、爆竹、冰糖葫蘆,土市子越晚越熱鬧才對,就算下雪,街上也不應該這麼冷清。

夜色濃稠,雪飄在眼前才能看出來一點瑩白,回身張望,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已經不是那條他熟悉的街道——他走錯路了。

趙月辰心裏發虛,他不怕黑,但害怕安靜,滿耳肆虐的風聲讓他辨不清方向。

雪中幾盞風燈飄搖,遠處一麵棚子被雪壓垮,篷布被風扯開,“刺啦”一聲撕去了半截。破布像伏地的怪獸一般借風力快速爬來,趙月辰閃身躲開,摔坐在雪地裏。

這一摔,眼鏡脫落,不知道丟到哪裏了。他在雪中張開手臂胡亂摸索,摸到一灘溫熱的東西,趙月辰手一僵。

是血。

一滴、兩滴……

血!

趙月辰咬緊腮幫子,強迫自己不發出聲音,他看不清楚,但隱約能感覺到街邊這排支起的棚子上麵壓著一道淌血的濃黑影子,淋漓的血水夾在風雪裏吹過來,濺濕了他半張臉。

出人命了!

血是熱的,人是剛死的,凶手應該沒有跑多遠……甚至,凶手可能根本沒有打算離開!有可能就在眼前!

大雪夜裏,照趙月辰的視力,就算凶手站在他身前五六丈的位置用刀尖指他,他都未必能看清。

趙月辰冰雕似的跪坐在雪地裏,一動不敢動,但還是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仔細聽周遭的響動。

雪是細雪,又密又急,趙月辰在落雪的悉索聲中,艱難辨識出一個另類的聲響:“咯吱、咯吱……”

是腳步聲!腳跟每一次落下將蓬鬆的積雪壓實時發出的聲音!

聲音極其微弱的。但趙月辰慣用耳力,還是聽出了端倪。

“聽起來那人應當是……走得極小心……”趙月辰想,心裏已經涼透了。因為如果隻是普通的路人,不可能躡足潛蹤、走得緩慢而沒有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