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9章 最後的神之子(1 / 3)

刑巴說起故鄉的故事——

三十年前的晚秋,在外地務工的青年敖拉得知老家的媳婦要生產,請假回鄉去。走到額爾古納河支流的托落河右岸時,敖拉看到河岸倒了一棵小白樺。

在邊民眼裏,白樺是純潔和堅韌的象征。它們能熬過千百個零下四十度的寒冬,而此刻的白樺沒有倒在暴風雪的重壓之下,它半身傾倒沉在河水中,睡在這個秋天。敖拉心底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疾步向族人放牧駐紮的營地跑去,可是緊趕慢趕還是晚了,妻子早產,敖拉著急看妻子和孩子,但族人攔他,不讓他進家門。

鄰家的嬸婆說:“還是別見了,你媳婦中邪了!”

敖拉急紅了眼,“不可能!誰說的!”

嬸婆神色驚懼,埋頭念叨:“yadegan……yadebei!yadegan……yadebei……”

她說是達斡爾土語,意思是“先知”、“敬畏”。

敖拉即刻明白這是薩滿大仙的意思,不禁破口罵:“都他媽快21世紀了!聽薩滿的鬼話?今晚要是出了人命,我第一個送他進局子!!”

敖拉向來不滿老家人的思想封閉狹隘,說自己要走出去,見大世麵。他早些年一人拎包外出打工,到了而立之年才有點對家鄉的眷戀。但他依舊看不慣老家這種迷信的風氣。

他甩開老人的手衝出去,可沒跑幾步便看到自家房子和帳篷被一圈一人高的樺樹皮圍了起來。飼養的五頭馴鹿被趕到圈外麵,相互蹭著脖頸縮在火光照亮的邊緣地帶,嚎叫,不安。

樺樹皮上掛了各色的破布條,布條上係黃銅鈴鐺和鹿角骨隨風作響。敖拉上手要扯,被樹皮裏麵的薩滿喝住。

薩滿用一種胸腔共鳴發顫的洪亮聲音嚎道:“德爾德亞得額,額烏色雅德!jaojaaleijabk……”

“你的屍體葬在天穹做的墳塋,你的靈魂哦,被聖鳥與自由的風帶走……”

他吟唱的是悼詞,送亡魂飛升天際。

獐皮鼓聲伴隨銅鈴,一下一下扣在人的心尖上,似乎能擠壓出鮮血來。

“是誰死了!不死人怎麼會唱這個……是誰死了……”敖拉撲在圍擋上,竟絲毫察覺不到白樺皮斷裂的木刺刺進指甲的錐心之痛。

大伯將敖拉拉開,鄉民告訴他前天晚上他媳婦生產的時候斷氣身亡了,孩子也沒生出來,死在腹中。

孕婦死後必須要火葬,否則會“起旱魃”。這是祖宗傳承的規矩。

大地深處的旱魃一旦現世,土壤中的水分會被神鬼的火焰燒幹,連年大旱、山火蔓延,赤地千裏。神聖的馴鹿沒苔蘚吃,神鹿活不成,人也就活不成了。

鄉民都說1987年那一次大興安嶺燒了一個月的特大山火就是旱魃作祟,絕對不能做出違背祖訓的事情。

火葬台搭好,燃燒的火把擦過薪柴堆的刹那,血淋淋的封布突然一抖!台子上的孕婦抽搐起來,胡亂喊叫起眾人聽不懂的話。屍體居然奇跡般的複活了!

一眾鄉民馬上把孕婦抬進帳篷裏,薩滿大仙在產房外跳神,肩頭和裙腰的彩布飛旋如同托落河水中扭曲倒影的彩霞。

神歌合著腰鈴神鼓,老薩滿向天神騰格裏和大山深處的神明祈禱,從晨光初顯跳到月色西垂的深夜。孩子順利出生,母親已然斷氣。

敖拉頹然跪在樺樹皮包圍的法場外,送魂的神音浩蕩、骨鈴依舊,似乎將一直唱到世界的終點,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