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高掛天際,其形如盤,其光如紗。
風雨湖畔風燈盡亮,一道廊橋自岸側延伸,直入湖心,止於盡頭一座八角攢尖琉璃亭。亭緣簷角繪有飛鳥異獸覆紅紗的燈籠高懸,原本明亮的火燭被紅紗掩去大半光華,與天際月色交相輝映,將亭內灑滿旖旎薄光。
廊橋內監宮女悄然侍立,亭中卻是笑語嫣然。麵南朝北的君位上端坐的正是此間宮闈之主,南塘國君南詔帝。南詔帝兩側位列的皆是宮中有位份的妃嬪,眾多妃嬪各施顏色想借此夜宴邀得帝王寵,南詔帝的麵上卻無甚表情,眉心微鎖泄露些許疲憊。
“靜貴嬪,你盡心竭力令內庭府籌備今夜湖心月宴,又言道有禮呈上,卻不知究竟是何物?”
默然飲酒良久的南詔帝終於開口,言辭雖柔和,其意卻略顯不耐。坐在靜貴嬪下位的柳石蘭聞言掩唇笑道:“陛下,靜姐姐想必是要給您一個驚喜呢。陛下日日宵衣旰食,後宮姐妹不過區區女流難為陛下解憂,隻能變著法子但求陛下一展開心顏。隻是陛下日理萬機憂心煩累,妾等卻是思慮不周的,還請陛下思及靜姐姐一片苦心,不要責怪姐姐才好。”
柳石蘭麵上一派天真,這番話卻是明褒暗貶,暗中已是捅了靜貴嬪一刀。靜貴嬪夏若卿卻不懼不惱,麵上仍帶慣常的溫柔淺笑。她今日上著蜜合挑繡柳葉衣,一襲雪青文珠百水裙,站起對南詔帝屈膝施了半禮,便如一株青蓮盈盈獨立。夏若卿禮畢柔聲笑道:“陛下還請稍候,快好了。”
南詔帝望了望夏若卿柔順婉約的笑容,終於還是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倏地亭角八處燈籠陡滅,亭內頓時昏暗許多。但聽在座妃嬪均是低聲輕呼,麵麵相覬不知發生何事,站在南詔帝身後的八名帶刀貼身衛士迅疾向前將南詔王圍入其中,南詔王雖端坐原地不顯驚惶之色,亦是麵色沉鬱,眸帶殺意。
卻見湖麵上亮起數盞燈光,自遠及近,點鼓之聲忽起,不同於宮內常奏的絲竹柔樂,節奏明快,十分動人心弦。
帶刀貼身衛士這才退開,不過警戒之色依舊不褪。那燈光及得近了才看清不過一艘蓮蓬小舫,四角撐著四盞小小燈籠,一人掌艄,四人奏樂,餘下一人立在船頭。隻是燈光暗了,看不清立者為何,僅隱約可見衣衫隨湖風而動,身段高挑,風姿婀娜。
小舫愈近,鼓聲愈急。直至亭前借著亭角殘餘微光和月光,才看清立在船首的是一位女子。那名女子遙遙對南詔帝施常禮,不等南詔帝示意,已自顧起身。隻是她接下來的行為卻大出眾人意料,竟然縱身一躍,自船首跳入湖中。
眾人均未料及此舉,不禁驚呼連連,南詔帝麵色一沉正要令侍衛救人,卻見女子僅雙足入水,居然立在水麵之上。
鼓聲倏停,再起,女子水袖突向兩側飛展,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隨著鼓聲在湖上踏水而舞,端如淩波仙姿再世。女子身量頗高,衣著又與南塘後宮女子有異,形似對襟胡服,高領修長,腰間不似平常裙裝寬廣,用一方五寸錦帶緊束,越發顯得纖腰如柳豐神綽約。
一陣風起,將遮蔽了半輪明月的雲彩帶來,一時明月柔光揮灑,女子隨鼓樂踏足旋轉,仰首拂袖,終於露出清晰樣貌。但見其容顏清冷,彎眉深目,瓊鼻若懸梁,薄唇如飛刃,其相妖且魅,偏生氣勢寒冽顧盼逼人。
賀蘭馥耳中聽著鼓點,踏著練習過無數次的步伐在水上翩躚起舞。水袖時而拂過眼前,再隨著下一次動作舞開,於是那個坐在高位上人便一次又一次映入了她的眼眸。
每一次旋轉她都將麵容轉到亭台正麵,每次舞動她都傾力而為,隻為了那人眼中流露出的讚賞、著迷與鼓勵。鼓聲至□,賀蘭馥旋身連連,每一圈舞過,她都能見到那人未加掩飾的驚豔。
這便夠了。
鼓聲停,舞步止,賀蘭馥喘息未複,再望了那個人一眼,終於垂首直直跪入水中行麵聖大禮:“賀蘭馥參加陛下,陛下萬歲。”
此句已經違心,她卻甘願出口,隻為那人心願。
“你過來。”南詔帝入席後一直沉凝的臉色此刻終於展開,唇角勾出一絲笑意。
“賀蘭馥遵旨。”
小舫劃至身邊,賀蘭馥由奏樂女子攙扶重新上船,艄公掌舵,這次直接行至扶蕊亭下,賀蘭馥經由石階踏上亭內。
簷角熄滅的燈籠重新點亮了,將賀蘭馥的容貌映照得越發分明。賀蘭馥行至南詔王座前方停下,垂首跪地,不過須臾所處之地便彌散出淡淡清香。
“好香,這是什麼味道?”
“回陛下,賀蘭姐姐出生便身帶異香,因此閨名為馥。”賀蘭馥未曾開口,夏若卿已替她回答。
“靜貴嬪,這便是你所備的大禮嗎?”南詔帝毫不掩飾對賀蘭馥容貌的欣賞,座下其餘諸妃嬪自是難掩心中怨憤,卻又不得不自愧於賀蘭馥的絕世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