颸音臉上有道傷疤。
自顴骨至下頜,惡狠狠地將她左邊臉頰一劈為二。半指寬的傷疤也給她添了些悍氣,看著有股子凶神惡煞的壓迫感。
是以,從前戰場之上,對手便贈了她一個“鬼麵武神”的稱號。
這道疤長年累月的也不見好,凹凸不平的猙獰肌理泛著淡淡緋色,依稀可見當時被利刃劃破,往外翻的血肉。
颸音並不在意,左右是她自己的臉,有條疤如何,畫朵花上去又如何?又與旁人何幹。
直到有日,她上界述職,自水神殿內退出,碰到前來給她頂頭上峰冉洹水君,送甜湯的賀舒夫人夫人。
夫人腰肢纖細,小腹平坦,端莊優雅地邁步而來,顯然已經誕下胎兒。
殿簷下,颸音止步,候在一側,待臨近了朝她抱拳一拜。
看著夫人身後的左邊仙娥,手裏抱著個穿紅衣裳的女娃娃,颸音笑著恭賀道:“真是個漂亮的小女娃兒,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就是愛鬧騰,”賀舒夫人佯做幽怨,眉眼卻笑地很開,雙手一攤,道:“懷著的時候不安生,常常隔著肚皮踢我;如今生下了更是個折磨人的主兒。”
被二人交談的聲音吸引,仙娥懷中的娃娃,仰著腦袋好奇地盯著颸音看,亮晶晶的眼珠子轉了轉,十足的靈動模樣。
秉著做神仙要和氣的念頭,颸音嘴角一牽,對著小娃娃,露出個自我感覺極為和善的微笑。
不想,她這一笑,竟將粉雕玉琢的娃娃嚇得哇哇大哭。
颸音臉上一紅,想定是臉上蜈蚣般的猙獰疤痕,嚇到了她,於是迅速化出塊素紗遮麵。
嚎啕大哭的娃娃果然止了哭,扁著嘴一抽一抽地,依然淚眼汪汪地盯著她。
方才那聲嬰孩啼哭,驚動到了殿內之人。
冉洹走出殿外就見到此情景,皺著眉頭,涼颼颼地睨了一眼颸音。而後一語不發地將小娃娃抱過,轉身走進殿中,邊走邊柔聲逗她。
霎時,殿內就傳來嬰孩咯咯地笑聲。
賀舒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衝颸音笑笑,拉住颸音的手,輕輕拍了拍,寬慰道:“我才說她愛鬧騰,這小淘氣包就不依了。小孩子愛哭,讓你見笑了。”
再之後,又一次上來述職,內涵極好的冉洹委婉地提示,說進來天界多了一條章法,儀容不修者罰奉例一萬靈珠充公。
言此天規全是為了讓大家做個品貌、衣品同仙品一樣出色的神仙。
水晶為牆,白玉鋪地的寬大宮殿內,眾仙齊刷刷扭頭望向颸音。
慣來颯遝的颸音神色依舊泰然,不見一絲局促。反讓其他仙者,生出些尷尬的意思。
一時間,殿內流動著詭異的安靜。
新晉的瀟水水神——孤歆不適應這奇怪的氣氛,不可抑製地清咳出聲,惹得颸音側目。
入殿後沒多久,颸音便察覺孤歆一直在偷偷看她。
想來,又是個好奇她臉上傷痕的。
不期然對上她的目光,但見那人中隱隱浮現著幾許擔憂。
她在擔心自己?颸音微微詫異,但見她眼神閃爍,小臉緋紅,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之後更是把腦袋壓低,不再與她對視。
琢磨著孤歆一連串怪異的舉止,良久,颸音才悟了,想必那位年輕貌美的女神君,是在可憐自己。
那規矩列的莫名,但凡天上地下的神仙,哪個不是仙風道骨,姿態飄然。
什麼儀容不修,這說的不正是她自己嗎?
想罷,颸音心中歎道:“我竟這麼大能耐?不過無心驚嚇到水君他老人家的小女娃兒,竟然累得天界增了條天規。”
罪過啊,罪過。
感慨完後,颸音卻陷入了迷茫。
自她任職水神後,俸祿一直也未漲。數萬年來,一年俸祿堪堪還是十萬靈珠。
這天上地下、四海六合時不時有些宴會,每年得勻出不少來送禮。
一萬餘年前開始,每年還得拿出三萬珠給阿玉上學用作束脩。
這一合算,讓她逍遙無畏了數萬年的心,陡然裂開了幾絲緊迫感。
若不是早年,她還是南征北伐做武神時攢下一些戰利品,這點俸祿委實不夠她養家。
散會當下,她便駕著朵雲,一路撥雲拂風,火速飄向東邊的藥師殿。
後麵跑出來的孤歆神君,好不容易等到散會,抬頭卻不見了剛才站在,她五排斜前方的端肅女武神。
孤歆在水神殿前左右張望了一會,廣場上,飄逸著各路仙家騰雲離去,留下的仙光萬縷,瑞氣千條。
她終究沒尋到自小便膜拜的颸音。於是耷拉著腦袋,爬上她的緋色小雲朵,滿臉失落地回去了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