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鈞醒來的時候,一場大雨剛剛過去,淅淅瀝瀝的小雨依然籠罩在他所處的天地。
天際陰沉如墨,他分不清如今是何時辰,也不知自己從刺殺中脫身已經過了多久。
明州連日暴雨,明江河水泛濫處處汪洋,加上山洪暴發,截斷了明州的官道。
他帶人本想超近道回京,卻在橫渡明江時,突遇數十刺客,拚鬥一夜,他與手下分散,隻記得力竭撲入洪水中時,背後一箭深深刺進他的後心口。
借著漸亮的微弱天邊晨光,他最後的視線裏,是河對岸的石頭山上,哭哭喊喊,哀嚎奔逃的倉惶百姓。
如今醒來,後心口火燎刺痛,一呼一吸便如淩遲,他腦中昏沉,眼前一片模糊。
努力睜大雙眼,他借著模糊的視線四下探看。
身邊是突兀的山石雜草,他俯臥一堆濕爛的樹葉之上,滴滴答答的雨水,將他探過頭頂的胳膊打得冰涼。
他用力仰頭,怪不得他身上並無雨滴打落,卻是因為頭頂有一塊破舊的門板,兩頭搭在一旁斜橫的樹枝上,勉強為他撐起了一方避雨的棲身所在。
難道不是他自己拚力遊過明江洪水到了對岸,竟是有人救得他麼。
他喘息幾聲,硬撐著昏沉的精神,繼續打量四周。
左前方一丈開外,山石野草掩映處,隱約的聲音傳過來。
……探親……大雨……手下護送……
隻那聲音太低,也是他不熟悉的他鄉口音,他隻含含糊糊聽懂了不多的幾個詞語。
這聲音甚是沙啞,但勉強能聽出說話的是女子。
……軍政司……令牌在此……已回明州求救……
他聽到此,心一動,右手勉力回撤摸向腰間,果然自己那塊掩飾身份的明州軍政司四品將軍令牌已不在。
……不怕死盡管來!
這忽而聲調高了許多的最後一句,他聽得清晰。
不待多想,他已緊緊抓住手邊一塊銳石,渾身緊繃,以防有事發生。
但悉悉索索了一會兒,幾道重重的腳步聲略帶猶疑地漸漸遠去。
他闔眸,不過片刻,已大略明白了一些事。
他該是被剛剛那聲音沙啞的女子……狐假虎威?
或者說當做泰山可倚?
略有幾分輕快的腳步聲慢吞吞靠了過來。
他合眼不做聲響,腰邊的手裏,卻依然將那塊銳石握得牢牢。
“媽媽,他還沒醒呀。”
細細的清亮童音,傳進他的耳,但他卻隻聽清楚了“媽媽”二字。
“不要說話。”
沙啞的女子聲音,聲調奇異,他聽見卻不知是何意思。
那清亮的童音短暫回了一個字,便再無聲音。
“洪災……探親,四品將軍,狐假虎威暫時可行,可長久不過是冰山易倒,有恃無恐恐不可行。”
那沙啞女音說得甚是拗口,卻是慢吞吞地一字一字往外蹦,他從不曾聽聞過的奇異聲調裏,漸漸帶上了這明州一地的鄉音,似乎在……學說話。
學說話。
他心中一動。
這聲音沙啞,該是來自明州之外的女子,果然是剛剛拿著他的明州軍政司令牌,暫時嚇退了此處心懷惡意他人的人。
難道,便是這女子救了他?
他憶起那滔滔洪水,不敢置信。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女子繼續喃喃。
他闔眸一動不動。
“……千萬記得要報恩啊。”這沙啞地聲音慢吞吞地,依然有些拗口地說著明州的鄉音。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醒過來了。
陶三春一遍又一遍地說著這拗口的怪異鄉音,兩眼警覺地盯著身前這一身泥漬血汙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