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說聲音越低。
她不敢接這話頭,隻抱著陶旦旦後退兩步,坐到泉眼邊上,慢慢地摳起另半個的葫蘆瓢。
“唉,抄近路回京,卻抄到了這洪水裏!”壯漢歎口氣,繼續燒水。
她心一動,想起那個端坐破木椅一身黑的男人,難道……
而且他們,是要去京城?
她低頭,咬牙,握拳,決心賭上一賭。
“軍爺。”她握緊手裏的葫蘆瓢,沙啞著嗓子,低低地道:“軍爺,我,從那位坐著的大人身邊路過時,那位大人……”
壯漢猛地抬眼冷冷望過來。
她頓了頓,忙說道:“我沒有任何的惡意!隻是,隻是很熟悉這種血腥味道!”
她拋開葫蘆瓢,將陶旦旦放到一邊,彎腰將左腿的粗布褲子挽起,解開腿上下纏繞緊實的布條,露出膝蓋上胖腫一大片的猙獰血肉。
幾日連續的跑爬,又不時被泥水髒汙侵染,但她傷處除了血肉猙獰胖腫,並沒有膿血或血水滲出,隻是被布條長期緊捆,顯得蒼白無血色。
壯漢神情一肅,幾大步奔過來,半跪下仔細看她傷處。
“娘子,這是如何弄的?”
“前幾日不小心磕到,磨去了皮肉。”她結結巴巴地回答。
“娘子稍等!”他猛地站起,頭也不回地轉進道觀去。
她手緊握成拳,拇指食指不停地用力摩挲,心咚咚跳,隻覺得要從胸腔裏滾出來了。
腳步聲再次急匆匆響起,一個麵容十分普通的男人跟著這壯漢奔過來,過來了什麼也沒說,隻半跪著認真看她傷口,甚至還伸手指摸了摸。
傷口還未結痂,她不由疼得瑟縮了下。
陶旦旦用力抓住她胳膊,她安慰地朝著孩子笑笑,慢慢鬆開拳頭,抬起來摸了摸陶旦旦的小臉兒。
“娘子要什麼?”壯漢忽然問。
“我想帶孩子平安進京。”她低低地道,眼睛卻並不閃避這壯漢的逼視,隻不卑不亢地重複一聲:“隻想帶孩子安全地進京。”
“進京做什麼?”
“我這裏……已沒了家人,想進京尋條活路。”
“哪裏沒有活路,為什麼非要進京?”
“京城繁華,容易找個事幹養活我們……母子。”她依然直視著壯漢,啞著嗓子回道。
“你——有上好的治傷良藥。”
這壯漢繃著臉,確認:“你可知我們大人是受了什麼傷?就敢這麼胡亂猜疑!”
“軍爺,您是軍爺,軍爺的大人也是軍爺。”她隻這麼說。
“……你這娘子,倒是功利之心甚重。”
那自過來就一言不發地人冷冷一笑,拍拍手站起身來,“娘子出身不像是書香門第,倒像是賭徒世家。”
孤注一擲,鋌而走險,可不就是賭徒心理麼。
她沒辯解,隻是慢慢地將布條纏回傷處,將挽起的粗布褲腿拉下來。
“娘子的藥從何而來?”麵容普通的人問道。
“前幾日我磕傷了腿,串村的遊醫給的。”她伸手拉過一個小葫蘆塞她兒手裏,推他到一旁去拿著玩。
壯漢和這人相互看一眼,壯漢微微點頭。
“娘子的藥可否拿出來讓我瞧瞧?”這人和緩了神情,溫聲道:“我姓王,娘子喚我一聲王大夫就好。”
“……王大夫好。”
她心一動,微微放鬆心神。
“我……奴沒惡意,也敬重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的將士,若能出手幫上一把軍爺們,總是積德行善的好事。”
撐石頭站起來,她低低地說道。
“娘子你且放寬心,即便你的藥沒有效用,我明州軍政司也記得娘子這一份人情。”
壯漢抱拳,鄭重地與她下了保證:“待此間事了,某必定派人護送你母子安全到京。”
她點點頭,卻又不動手取藥。
“娘子可還有什麼不放心?”王大夫耐心問。
“我能否看看那位軍爺大人的傷處?”
寒冽的視線猛地籠住了她。
她心一縮,忙解釋道:“當初遊醫給了我好幾種的藥,若不看看傷處,我不知該如何描述何等症狀用哪些藥,但總得對症下藥,王大夫以為呢?”
王大夫與壯漢再次互看一眼,王大夫點頭,壯漢卻有些遲疑,但默了片刻,他一握拳,轉身疾步而去。
她心跳咚咚敲擊著胸腔,震的她都有些痛了。
等待的時光總是顯得漫長,尤其是在一雙審視的眼睛的注視之下。
她抿緊唇,看著鐵鍋中已咕咕滾開了的泉水,彎腰拿起那葫蘆瓢,無聲地舀了淺淺的一瓢底,吹了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喝進嘴裏。
所謂甘泉,便是人渴急時的救命甘霖。
她不顧得燙,一口喝了,隻覺得渾身上下所有的渴意都狂湧了出來,唇裏更加的發幹咽痛。
再舀了一瓢底的開水,她這次輕輕晃動著葫蘆瓢,耐心等熱氣散了些,喝一口嚐嚐不燙嘴了,便走到兒子身邊,彎腰慢慢地喂他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