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
秋天轟轟烈烈到了,樹上的樹葉沙沙作響,金黃色蔓延到整個世界,涼風簌簌,花裙子和西瓜被收起來,霧氣彌散,大衣和毛衣上陣。
殷梅決定,要去青州。
她請了宋菡萏給自己打掩護,說是一塊出去玩,然後拖著箱子,一個人隻身南下,去了青州。
她要找到當年那個誣告胥春猥褻的女生。
火車始發,整整十三個小時的路程。
她請蘇良幫忙買的票,靠著窗子。
蘇良沒心沒肺,和林家澤渾然不知道自己被撞破,還其樂融融,聽殷梅想買票去青州,甚至主動請纓:“我開車帶你去唄,剛好逛逛。”
“不了。”
殷梅說。
蘇良有自己的事情,她自己的事情也得自己做。
殷梅出發的路上,從瀏覽器上百度了青州,網頁上說,08年的青州大水過後,青州所有的人舉家搬遷,青州被規劃成泄洪的地方,最近就要完成爆破,全部沉浸入水裏,所有的人全都搬遷走了。
青州現在,已經是一地廢墟。
殷梅到青州時,是晚上,下火車的人並不多,出站的時候,格外的冷,她裹緊了自己的圍巾,順著人流一路朝站外走。
外麵接旅客的親眷朋友,還沒有旅館的人多。
殷梅早先在網上訂了酒店,因此直接打車過去。
爆破近在眼前,酒店生意寥落,一推玻璃門,一個機器聲說:“歡迎光臨。”
是青州普通話,帶著很重的方言味道。
一個年輕女孩翹著二郎腿,正在刷一個電視劇,看著不時笑出聲,殷梅走到櫃台邊,女孩眼睛看著手機,從她手裏接過身份證,核對身份,交押金,而後給了殷梅鑰匙。
乘著電梯上了樓,左拐,厄長的紅絲絨通道一直走,盡頭,就是她的房間。
她周身疲憊,推開窗,看見閃耀星星,手機通電之後,一一回複蘇良和宋菡萏的消息,給他們報平安。
而後洗過澡睡覺。
這一晚,她睡得並不好,一會兒夢到潑天的洪水,她看到白素貞和小青,撐傘站在烏篷船頭,船夫撐長蒿,她們從風急浪湧的青色水波裏駛來,一會兒又夢到光禿禿的一棵樹,矗立在湖水中央,周遭天色昏暗陰沉,飛沙走石,一片末日的景象,成群的白蟻蛀蝕樹心。
殷梅從夢裏昏昏醒來的時候,聽到隔壁在吵架。
似乎是一個丈夫抓奸成功。
浴室的水龍頭也不大好,滴滴答答滴著水。
殷梅枕著胳膊半側身子,聽隔壁吵架,女人憤憤不平地罵,推搡,高聲笑,又笑又哭,男人咒罵,打耳光的聲音,最後是索賠,錢夾打開,抽鈔票的聲音。
真是奇怪。
這一夜,殷梅聽得最清楚的聲音,不是他們說話的聲音,而是男人接過姘頭鈔票後,唾口唾沫在指尖,嘩啦嘩啦數鈔票的聲音。
私了。
最後隻剩下埋怨的聲音,低沉了很多。
絮絮叨叨,總也不停,最後丈夫離開,女人哀哀哭泣,接吻的唾液聲,相擁著,床頭櫃撞起來的聲音。
像星星砸碎在腳底邊,驟然變成赤燙的燈火,一瞬燎原。
殷梅昏昏沉沉,如處煉獄,朦朧又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殷梅起床,出了酒店。
白天,青州籠罩在層疊的霧氣中,那些霧氣沾了茫茫大水的顏色,也是青黛色,森森的,搖曳著。
殷梅順著河邊走,看到裏做工的人,一隻扁擔,挑了全部身家鍋碗瓢盆被褥,也看到正搬遷走的雪白色卡車,物主妻子鎖了門,將鑰匙扔上屋頂,喟長歎:“以後就不回來了。”
“回來也看不見了!”男人說:“趕緊走吧!”
妻子一步三回頭,下了台階,又匆匆返回去,抱起門口一株紅彤彤的珊瑚櫻,直接帶著坐上副駕駛。
“帶這個鬼東西幹什麼?!”丈夫暴躁。
“這個也不帶,那個也不帶,到時候到了市裏,什麼不都得買?!聽你的,全家早都餓死了!”
丈夫被說了個沒臉,紅赤白臉:“帶著花能吃還能喝?!”
“你別管我的事情。”
“我不管?我管你吃管你喝,還別管,別管你現在就跳水裏喝西北風去啊!”丈夫的大嗓門震得河邊小石子落進水中,泛起圈圈青色漣漪。
妻子理虧,收聲不再發言。
很快,白色卡車駛離,帶走了他們。
早前新聞上關於那則猥褻事件的當事人,女生敘某林,殷梅早已得知,她的全名叫做敘雪林。
殷梅問起打掃的阿姨和前台:“09年那個敘雪林,告一個畫畫的男生猥褻的新聞,你們知道嗎?”
她們均搖搖頭:“不認識姓敘的。”
殷梅隻好按照敘雪林原來的地址去找。
敘雪林家早已沉入水裏,隻剩下茫茫水泊。
她無處尋找,隻好隨便走走,在附近吃了一碗麵。
麵店也拆遷,隻剩下一個簡陋的棚,是供給還沒搬走的人和一些建築工人的吃食。
殷梅對於拿著鋁製盆上飯的行徑,有一絲好奇,周遭的人狼吞虎咽,似乎格外香,殷梅點了一碗,隻吃了一半便飽了,門口有一個特別瘦的流浪狗在門口哼哼唧唧叫。
殷梅便端著碗出去,給它倒在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