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黎臨去前,也曾單獨召見過巫炤。
彼時鬼師巫炤還是個少年,他跪在昔日恩師麵前,牽著他枯瘦的手,聆聽他最後的教導。
那時虛黎告訴巫炤,這人世間事無完滿,人力所不能企及之事仍有太多,春生秋殺興衰更迭是天地之法,凡事不可強求。
少年心氣高傲,心想便是天地之法又如何,若是夠強,何事不能成?
談話的最後,虛黎告訴他了一件關於樂商的事。
虛黎說:“她雖靈力精純強橫,但須知常人巫之血來自血脈,她卻來自血脈和神魂,她的源血甚至對她血脈之力有侵奪之勢。這本該絕無可能,但確實發生在了她身上,因此我推斷她的神魂曾在前世受過極大創傷……巫之國的記載中本就有許多可以傷及神魂的秘術……或者說刑罰。”
——這說明,樂商的前世是巫之國的罪人。
少年巫炤怔在原地。
緊接著一瞬間他感到憤怒。
虛黎聲音已經十分虛弱,巫炤附耳上前,隻聽他問自己:“……但你覺得,樂商沒有任何罪過,對嗎?”
巫炤抿嘴,低低“嗯”了一聲。
“那麼,永遠不要讓她激發源血。”虛黎沉聲道。
即便她的源血會自行慢慢複蘇,連帶著一些零星的記憶也會被想起,那都不要緊,甚至還可以讓他們窺見巫之國被流失的曾經,可以讓樂商更容易找到徹底解決她問題的辦法。
但隻要她不徹底、完全激發源血——
她就不會立刻魂飛魄散。
巫炤問:“……樂商知道此事嗎?”
虛黎輕輕點頭,然後慢慢閉上眼,將臉轉開:“我為鬼師一生,可呼風喚雨神鬼莫測,被尊為西陵的最強者,無所不能。可對這個孩子……我束手無策。”
樂商是個堅韌又理智的孩子,無論從性格還是行事考量,她都是虛黎心目中最穩妥的鬼師人選。
可惜,她終究不能。
……隻願這兩個孩子都能一生順遂,護住西陵,永遠,永遠也不要經受什麼。
“若論對體內靈力的操縱,西陵沒人能比得上樂商。”
巫炤說:“我能照顧好她。”
————
今年夏天比往年清涼些。凡到夜間,清風攜了蟬鳴,和遠山荒野裏數不盡的聲響,從人族的城池中竄過。
有熊城外的山坡上,繁星鋪了整個天幕,深邃高遠,一眼望去穿透九霄,觸不著盡頭。幾片細雲烏紗纏月,遮住三分月光。
樂商悄然從他懷中退出去,正笑眯眯望著他。見他還有些發愣,她笑意更深,兩隻眼睛彎成月牙,瑩瑩紅瞳裏澄澈的一眼見底,不雜任何其他。
巫炤驀地低頭,抿唇笑著緩了片刻,然後抬頭,伸手,輕輕將她側臉一縷散落的黑發攏好。
然後,他的手順著樂商耳側滑到她頸後,輕輕扣住。
樂商僵住,心跳瘋狂加速。
他、他要幹嘛?
隻見巫炤微微傾身,極輕極輕,試探般靠近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
她看不見滿天月色,隻有心跳聲占滿所有聽覺。
忽然,柔軟的觸感印在她唇上,輕輕一蹭,如同羽毛掃過,接著帶起一股滋拉拉的電流。
樂商腦海裏“嗡”一聲炸開,整個人懵在原地。
巫炤微微和她分開,兩人仍離得很近,呼吸交融。他聲音低啞,卻足夠清晰,攜漫天月色重重扣在她心尖:
“你可知……我夢寐以求。”
巫炤一路送她返回住處,看著她回頭笑著祝自己好夢,然後回到屋子,關上門。
他在門外靜靜站了一段時間,直到房內燈火熄滅才轉身離開。
樂商遠沒有她表麵看起來那麼冷靜。
剛一關上房門,她就跳到床上,抱起被子開始瘋狂打滾。
老天啊!巫祖啊!
她居然,居然就這麼跟巫炤告白了,而且還……
她伸手摸了摸嘴唇,然後輕輕抿住。
心裏瘋狂尖叫。
他他他也太、太柔軟了吧。
啊——!
最後樂商在床上蠕動累了,嘴角上揚,安詳躺平。
另一邊。
巫炤剛一返回住處,侯翟便帶著鳲鳩迎上來。
見巫炤回來,侯翟仿佛鬆了一口氣般:“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巫炤偏頭:“怎麼?”
鳲鳩在旁搶先說:“還不是你老是沒回來,我們還以為你在有熊迷路了呢。”
巫炤淡淡一瞥,鳲鳩頓時老實下來,委婉提醒他:“呃,巫炤,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巫炤可疑的沉默了。
鳲鳩:所以你果然是忘了是吧!?
貼心的侯翟在一旁善意地提醒:“大人,您說今晚該給鳲鳩鎮魂了。”
鳲鳩連連點頭,然後他忽然發現,巫炤有點不太對勁。
平時巫炤絕不是這個狀態!感覺出去吃了頓飯就有一半魂丟了似的。
“巫炤,你這是被空間之力反噬的傷複發了?不該啊,樂商不是給了你藥嗎?她的藥你應該會按時吃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