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於萬物之情”雖然是人族的說法,但也是白澤確實有的天賦,過她眼裏的東西,神仙妖鬼人魔靈無所遁形,哪怕是棵草是塊石頭,但凡有點靈性,種族屬性特長弱點一目了然,活生生三界行走的博物圖鑒。

懸崖邊隔著黑霧看見巫炤第一眼,她就知道這位是個鬼,近距離看過之後確定是一個靈力很強且怨恨深重的鬼,而且不幸還是被他們造訪過墓的鬼。雖然巫炤不可能以盜墓之類的罪名把他們告去陽平縣衙,單看他對雲無月下手狠戾程度就完全足夠判斷出,這人無論主觀還是客觀上都極度危險。

墓裏爬出來的上古怨魂,哪怕看上去水靈靈的姿態優雅,可身上那股子腐朽的血氣濃得讓她完全沒法忽視。精通各種法與術,又和黃帝有仇恨,曾經殺過很多人——

麵對這種人,根本沒必要告訴他自己叫什麼。

但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蒼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埋入這經久寂靜的凍土,用又虛又低的聲音問她的名字。

他分明麵無表情,沐星莁就是莫名其妙從中瞧出了一絲絲連他自己都克製著期待。

心口沒來由地抽疼一下,雖然轉眼就被傷口的火辣辣蓋過去,名字卻已經脫口而出。

得到她名字的巫炤站在原地依舊沒動,點了下頭,隨後報上自己的名號:“巫炤。”

這一來一往透著詭異,沐星莁當然知道他叫什麼,畢竟陽平附近有兩個墓的墓主人相約“你起屍,我起屍”的可能性太小。但她覺得自己不太對勁,扭過頭瞬間就收了微笑,跨過空間裂縫,再沒回頭看一眼。

人群之中,隻有雲無月若有所思,在巫炤變成一團黑霧消失之前,將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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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回來了?”

踏出金光熠熠的空間裂口,人間的暖風撲麵而來,山坡上泥土發軟,草尖都顯得溫柔。暮色卷著火燒雲壓下來,把幾個人影子拉得細長,隨著風吹草晃一擺一擺。

沐星莁隨便到處看,目光掃過小坡下的湖麵,瞬間被那景象愕住。

落日在湖麵鋪了層暖金,顯得水底又深又黑,微小的波紋偶爾滾過去,帶動水麵碎金樣的反光上下浮動,撞在中心墨綠而邊緣泛紫的荷葉上。

原本什麼都沒有的城郊野湖如今堪比“賞荷名勝”,黑蓮一二成堆三五一團,從岸邊一直蔓延到深處,不算稀疏地布了整個湖麵。

她太陽穴猛跳,直覺要出事。

她站得離北洛遠了點,其他人倒沒注意湖麵,淩星見往前走了兩步,迅速折返回北洛麵前,再看這位少俠的眼神裏已經多出了崇拜:“這一招你是從哪學的啊?!要怎麼樣才能學會?”

北洛把頭轉開,抱起胳膊,拒絕回答,拒絕說話。

北洛往哪轉頭,淩星見就往哪走,仰頭看著他,“大哥,透露下一嘛,別這麼冷漠。”

北洛繼續往另個方向轉開臉,連眼也一塊閉上了。

常陳:“師兄……”

“欸,我忽然想起來剛才那個大哥說什麼……王辟邪?我一下子沒給反應過來!”淩星見手心拍得“啪”一聲響,“難道你就是——咦,那個大哥怎麼不見了?還有美人姐姐呢,都沒有跟過來?”

北洛從頭到尾冷漠抱肘,聽見巫炤更心裏略感煩躁,隻當淩星見說起“美人姐姐”,他牙齒在下唇狠狠碾了一遭,睜開眼,滾動眼珠四下看了一圈。

雲無月就在不遠處,隻是隱了身形。

巫炤……巫炤不見了。

北洛皺了下眉。

常陳第二聲嚴厲的“師兄”終於把淩星見拉回正軌。他虛握拳放在嘴邊清下嗓子,正色說:“對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告訴你們。”

雖然淩星見給北洛一種不靠譜且聒噪的感覺,但正經事不能耽誤。北洛看向他,聽見他說:“其實除了你們幾個,陽平也有一些人古裏古怪的睡著了,怎麼喊都喊不醒。我讓師弟師妹們禦劍去附近的城鎮看過,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麼異常。”

睡著……

沐星莁在心裏頭把這兩個字咀嚼了一番,扭頭再看湖麵,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她招呼他們過來:“你們來看這。”

北洛腿長,當先跨步越過幾個人到坡上,淩星見和岑纓快速跟來,見到這景象,都不由睜大眼。

“這麼多……”

“全是那種黑蓮……”岑纓小聲喃喃,“比之前還多了好多。”

“先回城看看。”北洛側身對他們說,“最近好多事都古怪,還有我們也在鼎湖莫名其妙睡著了,誰知道是不是有關聯。”

半路上,淩星見又頗不肯死心地問了一句:“大哥,你到底是不是王辟邪啊?”

北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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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陽平正是傍晚時分,落日掛在山頭,雖然依然刺眼,但光線已經發紅,像徹底落下去前最後掙紮著的發亮,將這依山的小縣城整個照得暖橙橙的,泛起寧靜的倦意。各家戶已經有不少張羅著做晚飯,煙囪裏騰起炊煙。包羅萬餡晚間營業正營得火熱,大籠屜蓋子一開,大團白霧裹著香味和熱度騰起來,撲得人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