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七十一章,說服(1 / 3)

月光下出現這樣一個清靈靈的美人兒,鳳鸞和她對一眼。施七嫂懶懶散散,渾身上下說不出來的慵閑味兒,隻對台階下人掃一眼,淡然道:“是周管事,您又是大老遠的跑來請我?”

她淡而似素馨花,雪白有雅致,妙蕊吐清香。

鳳鸞為之傾倒,上前一步拜下去:“周氏見過施七嫂。”周忠點頭哈腰:“七嫂,這是我家掌櫃。”

來安跟著哈腰,丫頭隨著拜倒。施七嫂總覺得夜色凝於這一刻,隻有那一盞燈籠搖搖閃閃,好似精靈。

燈籠高照著鳳鸞麵前,留下一塊燈影兒。施七嫂由不得地道:“掌櫃的請起。”見來的這個女子不慌不忙起身,抿著嘴兒一笑,笑渦微旋,帶著落落大方的氣度。

她肌膚不是雪白沁人,是膩白脂粉好若胭脂淡染。眉毛比柳葉略粗,卻是清清爽爽。眸子圓溜溜,竟然還有三分稚氣。

這樣的人是掌櫃的?施七嫂近一個月見過十幾位商人,不說來自五湖,也快來自四海。她和汪家的契約要到,是走是留,是返鄉還是熟地易住,施七嫂正在惦量。

周忠上門,是個老實經紀模樣,說起話來不繞不誇,很中施七嫂的意。施七嫂懶懶答應周忠,覺得多見一家挑撿也很好。

不想來的掌櫃的,是個稚氣少女。

再看她打扮,頭上白玉簪子淡淡有光,鑲著一塊拇指大的紅寶石。旁邊荷花花鈿,是紫英石和桃花石在其上。旁邊數根金簪子,有步搖也有金挖耳。隻看這頭麵,就是富貴氣象。

上衣是桃紅色繡金銀紅羅衫,下麵裙子有八幅,繡著水中出紅萏。施七嫂是織造繡娘出身,看出來是自己年前織的。

她疑惑地打量鳳鸞,這是本省哪一家的姑娘?月光雖然淡淡,打在鳳鸞麵上茸茸汗毛上,讓人以為她隻閨中少女。

門前一個照麵,施七嫂對鳳鸞印象一般,富貴人家的嬌姑娘,她想起來汪家出嫁的金貴姑娘,太精明。

身為上位者的人,在前期會喜歡金貴姑娘,因為她個性突出會表現。可是施七嫂不是上位者,她對於嬌縱的富家姑娘都不喜歡。

汪家的姑娘們不止金貴一個,可全都帶著嬌侈習氣。還有本省的郭家,施七嫂不樂意去郭家,就是金貴姑娘在郭家,不是有什麼仇,就是看慣了不愛再看。

再有郭夫人沒有把施七嫂放在眼裏,施七嫂不是頂尖的繡娘,頂尖的全在宮裏要麼就是官派。沒有施七嫂還有別人,郭夫人沒有親自來見施七嫂,施七嫂也自知沒有過高的身份,認為是情理之中。

要往富貴人家中去,要麼汪家,要麼郭家。施七嫂對於這兩家都不想去,何必又去別的小富戶家裏。

手扶著門的她,麵上多了幾分冷淡,月色照在她一動不動,沒有讓開的手上,施七嫂已經覺得沒有進去的必要。

她答應周忠來,是周家聽都沒聽過,施七嫂心裏有自己的心思。現在見到鳳鸞氣度嫻雅,不是一般人家裏可以出來的人,施七嫂意興闌珊,兩個嘴角微往下撇:“姑娘,天色已晚,您有什麼事就請說吧。”

這個人疏淡性子,由一句話就可以明白。再看她嘴角微往下,眼角也微往下,分明是沒有把來的人放在心上。

鳳鸞輕輕又一笑,脆生生道:“有客遠來,七嫂,不請進去一坐?”施七嫂不是頂尖織造繡娘,對鳳鸞卻很重要。這個人不高也不低,是鳳鸞可以夠得到,可以爭取的一個人。

她久不請人進去,鳳鸞在心裏尋了又尋,才尋出來這樣一句話。這是郭樸無事教鳳鸞的句,不過是哄著她玩,和她鬥樂子。

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施七嫂想到這句話,觸動心底一絲柔腸。那年梅花華燈下,有客自遠方來,已是數年前之往事。

她低歎一聲,扶著門框的手鬆開。有春風拂過,這手隨風而落,好似弱不勝風。這主人雖然讓客,也是一樣的冷落。自己纖細的身子前行,一句話也沒有,任由客人們後麵自己跟來。

黑夜中,可見小院落落,幾株晚梅月色下晶瑩如玉,半卷著的花瓣殘了,幾點碎蕊隨在其上。這纖細苗條的身影疏淡如風中月色,無端讓鳳鸞揪緊心腸。

“自己關門,”施七嫂頭也不回丟下這一句,身後幾個人一起答應:“是。”來安擦著頭上汗水,把自己拘出一頭的汗,真怕這主人不讓姑奶奶進去。

見周忠帶著鳳鸞跟去,來安窺視小院中再無別人,手揣在懷裏,鬼鬼祟祟在院子裏到處看。蘭枝回頭尋他,跟過來悄聲問:“找什麼?”

“水井在哪裏,我要下藥了。”來安笑得好似偷吃一條小魚的老貓,偶然能吃一條,就要開心得不行。

這笑容滿麵出自於心,蘭枝掩口輕笑,小聲道:“井是活水,你有多少藥夠用的?”來安愣在當地:“是啊,這可怎麼辦?”

院中寂靜又不能高聲,來安湊到蘭枝耳邊:“怎能讓姑奶奶再受苦,你看這主人的大樣,一定不好說話。”

鼻中一縷幽香,來安心神蕩漾沒有把住,嘴唇不小心貼到那耳朵上,蘭枝沒有放在心上,覺得耳朵一暖往後麵退一步,白他一眼:“你要是亂來惹人不喜歡,姑奶奶才要受苦。”她不自覺吐露出對鳳鸞的敬佩:“放心吧,姑奶奶很厲害。”

這麼遠的路,她敢來也罷了,還敢把三奶奶麻翻帶來。

外麵奴才的擔心,也沒有影響到房中施七嫂多一絲熱情。房門半掩,她推門進入,一燈如豆灑落得無比昏暗。

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坐下,施七嫂回頭見鳳鸞左顧右盼在打量,冷笑一下:“周掌櫃的,不用多看,我這裏不太亮。”

在她心裏,已經認定鳳鸞是個姑娘。

周忠在房外放燈籠,鳳鸞含笑滿麵走進來,度一度座位,想想郭樸說的客位在哪裏,準確的尋到座位坐下,施七嫂露出一絲滿意,客人禮貌具全,主人很是喜歡。

主位與客位,一般人家是不計較。主人的身邊或是下首,就是客位。郭樸無事和鳳鸞左扯一句,右拉一句,拉拉雜雜雪泥鴻爪,鳳鸞因此知道。

麵對施七嫂,她漫不經心,鳳鸞是惴惴在心,一步一步不敢怠慢,就差把施七嫂當成菩薩來看。究其原因,誰叫她不懂呢?而且鳳鸞也有自知之明,沒有強著認為自己可以過份的行。

位置坐定,要看主人麵色說話,鳳鸞這一抬頭,就詫異的愣住。

房中隻有油燈,昏暗暈沉隻能照見人看到路。燈下的施七嫂嘴角噙笑,說不出來是笑,又有三分冷靜。

她笑容扯動起來的,何止千條萬條皺紋。人的麵上怎能有這許多皺紋,不過是唇角也有,眼角也有,額頭也有,眼底也有,恍惚間是皺紋無數。

“人都會老,隻是看我作什麼?”施七嫂對這樣的眼光已經不放在心上,隻覺身如飛絮,心如織梭,飛去陳年的往事中。

一道皺紋是一份辛苦,辛苦數十年空無長物,隻有這麵上無數皺紋。施七嫂輕歎,還有囊中許多阿堵物。

銀子再好,買不來青春年少。施七嫂死盯著鳳鸞白中有紅的麵頰,不是嫉妒也不是羨慕地道:“姑娘好水色。”

周忠在鳳鸞身後陪笑:“七嫂,這是我家姑奶奶。”為怕讓施七嫂誤會鳳鸞為郭家而來,周忠隻字不提郭少夫人這幾個字。

“出門子的姑奶奶?”施七嫂覺得可笑,又盯鳳鸞一眼,房中油燈雖然暗,那麵上汗毛金茸茸的,還是沒開臉的人。

鳳鸞好脾氣一笑,不想和施七嫂多說廢話。窗外月色又升一分,鳳鸞隻有今晚這數個時辰。她輕啟櫻唇,香檀一點半露幾分貝齒:“七嫂,我遠路而來,誠心請您到我家鋪子。”

“哼,”

“七嫂,我家生意小,鬥膽上門相請,你不要笑話,我的心意,是誠的。”鳳鸞裝聽不到嗤笑,黑亮的眸子緊盯著她表露誠意,自顧自說下去。

施七嫂以手掩口,打一個哈欠渾不在意地道:“開什麼條件?”鳳鸞未說前,先吸一口氣,屏氣凝神地道:“您說。”

“可笑,我要你整盤生意,姑奶奶你肯?”施七嫂對著個沒開臉的人,總覺得姑奶奶這稱呼怪怪的。

鳳鸞來前並沒有主意,來以後還是沒有一語中的的好主意。對施七嫂的無禮她壓根兒隻說,隻是目不轉睛對著施七嫂的嘴唇看,腦子躊躇不語,要整盤的生意?這話怎麼想才是。

身後還有周忠,笑嗬嗬道:“七嫂,姑奶奶不容易才抽出時間過來相見,這笑話莫說吧。”

“來的人都不容易,都是遠路來的。”施七嫂對老於世道的周忠明顯客氣些,鳳鸞又有了主意,笑靨如花地道:“他們來也是說一樣的話?”

施七嫂噎一下,沒有接話。鳳鸞顰眉,竭力說著自己的優勢:“父親出遠門兒,家裏有母親在,七嫂您去了,會拿您當成自家人來看;我們鋪子小,可是生意以後會做大,您現在汪家多少月銀,我們不敢比,會盡力地給……”

隨著鳳鸞的話,施七嫂麵上諷刺漸多,插一句道:“本省的郭家聽過沒有?”鳳鸞驟然麵上通紅,還以為施七嫂發現什麼。

“郭家說汪家給我多少,他家翻上一倍,姑奶奶,您……”施七嫂有意在這裏賣上關子,見鳳鸞漲紅臉,施七嫂不無鄙夷,有錢人家亂弄鋪子,這樣沒經驗的小姑娘也來賣弄。

聽到鳳鸞說話,施七嫂就知道鳳鸞沒出過門,少見人。

麵紅心跳的鳳鸞好一會兒才退去麵上紅潮,手中無錢又迫切要得到施七嫂在她,又急又痛迸出幾點淚水在眸中,回想家裏這一年的光景,鳳鸞痛心痛切地重新開了口。

月色沉沉循窗而入,襯上鳳鸞顫抖地嗓音,一下子把施七嫂的心勾住,她直直的手捧著腮,不覺也屏住氣息,認真聽著。

“請不要笑話,我家的生意年後才開張,隻得一張小鋪麵。父親行商年前才走,這生意是我自己起意弄的。

我已出嫁,夫家盡有錢財。月銀花不著,供母親還有節餘。”鳳鸞說到這裏,淚水汪汪好似一彎碧玉,周忠垂下頭,姑奶奶為什麼堅持要有生意,與周家去年的遭遇有關。

果然,鳳鸞接下來說到這一塊:“去年父親行商路上遇到強盜,萬惡的強盜把父親打傷,又把當時船上的船工也打傷,幸好沒有死人也沒有傷人,”

說到這裏鳳鸞心中一格登,她出嫁後沒有再問過船工的事,被郭樸和汪氏占據全部心思。今天說到這一塊兒,鳳鸞讓自己記下來,回去求公子讓自己去看看船工們。還有那半夜要害船工的人,到現在也沒有定案,總是一樁事情。

“我家資財無多,遇到這樣事情原本可以堅持,不幸又遇到我被人訂親,退還曆年彩禮計兩千餘兩銀子。”鳳鸞心中一酸,流了幾滴淚水下來。

施七嫂急急問道:“是你父親受傷後退的親?退親的人上門是如何說的?”她睜大眼睛,很想這一部分。

鳳鸞點點頭,張張嘴又合上,終於失聲痛哭:“原本訂的是開酒肆的毛家,與父親是十幾年的交情。父親受傷後,毛家的掌櫃上門來看一回,再過兩天就有一個婦人自稱姓楊,是毛家的親戚,說她女兒才配毛家,要我家退還彩禮退親事。我家當時……。”

施七嫂沒有打斷她的嚶嚶泣聲,反而麵色鐵青:“這是上門欺負人!”

“我父親正在傷病中,哪裏能受這樣的氣。我和母親把彩禮退還,同毛家斷了親事,家中再無餘多的銀子。父親每日傷藥銀子,船工們傷藥銀子,一分也不能少。好在鄰居有人幫,又有親戚們也幫,才渡過那些天。”

鳳鸞回想起那幾個月,真不知道自己如何過來。她含淚回身去看周忠,周忠正以袖拭著老淚,不記提醒鳳鸞:“姑奶奶,接著說給七嫂聽聽。”

“七嫂,有時候我想,不管是誰經過我家那樣的日子,都會明白銀子是自己的好。”鳳鸞噙著淚長長籲了一口氣,若有無數辛酸在其中。

施七嫂被打動,再加上她自己黃花未嫁,也有一番心事在心頭。黃花未嫁的人沒有人養,更知道錢的重要性。雖然她視銀子為阿堵物,可沒有阿堵物,日子就添堵。

“父親養傷還要操心家裏日用,命我去找本城相熟的人家幫忙,”鳳鸞羞澀地低下頭,這是她嫁到郭家的起源。偷眼見施七嫂麵色呆滯不知有何心事沒有注意到自己,鳳鸞放一下心繼續往下說,無意中道:“祖父熱心肯幫忙,隻要需要抵押物。”

喊郭老爺子為祖父,這房裏的三個人都沒有聽出來,鳳鸞眸子又有痛恨:“天殺的強盜,把送地契的舅父又搶了,又……船工半夜又遇賊,他們告上衙門,把父親抓走關起來。我……幸得又說一門親事,夫家還了錢,把父親救回。七嫂,我現在衣食雖然無憂,可是考慮到父母親養老,”

鳳鸞顫聲道:“我離不開你,你說郭家許給您翻一倍的月銀,我暫時給不起,我給你……”她略一思索,就斷然道:“隻要您肯來,我給鋪子三分之一的幹股!”

周忠嚇了一跳:“姑奶奶!”剛出口,他機警地住口,和鳳鸞一起緊盯著施七嫂。施七嫂似沉睡,眸子暗沉沉對著地麵。

三分股的鋪子沒有打動她,她隻淒然一笑,對著自己放在房中的包袱看去,喃喃道:“錢?錢是個什麼東西。”

鳳鸞忽然有了靈感,忽然口伶齒俐,人一下子靈活起來:“七嫂,您家中還有什麼人?”施七嫂淡淡笑著:“去年有家信,父母還在,兄嫂也在,還有數門親戚幾個侄子侄女兒。”

“七嫂,這裏不南不北,離京裏又近,走幾天又有名山大川,何必再走!梁園好,就留下來吧。”鳳鸞亂用典故,為使自己看上去談吐不錯。

要是郭樸聽到,肯定把大牙笑掉。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鄉,到鳳鸞這裏,就變了味兒。

幸好施七嫂也是粗通文墨,她看書認字是師傅所教,為查曆本子和看繡花樣子的書,她沒有聽出來,隻是對鳳鸞微笑。

“您的家人,全接來做伴兒,我母親最愛熱鬧,現在家裏隻有她一個,我時時掛念。七嫂,您慢行一步,先去我家生意上呆半年,好您就留下,不好咱們再說。”鳳鸞變得口齒如飛,把周忠驚了一回,趕快露出笑容幫著說話:“七嫂,我們姑奶奶雖然年紀小,卻是快馬三天誠心來請您,您就不要推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