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九十三章,不得不說的話(1 / 3)

怕什麼見什麼!郭樸來京路上想到多次見麵場景,也想到驟然會見麵,就是沒想到才到京就撞見。

三個人六隻眼睛見麵,郭樸漲得麵通紅,盧大人漲得麵通紅,唯一不臉紅的隻有虞臨棲。

虞臨棲深深打量郭樸,見他個頭兒還是那麼高,麵頰兒瘦了不少,但氣色卻不錯。他沉吟一下拱起手:“厚樸,幾時到京,下處在哪裏?”

他竟然客套,郭樸也放鬆不少。對麵盧大人和虞臨棲並行一處,郭樸打心裏不願意見禮盧大人,雙眸直直對著虞臨棲拱手:“才到京裏,見過大帥夫人就來這裏,下處還沒有找好。”

沒見到虞臨棲以前,郭樸以為自己見到他一定異常難過,要克製不質問他才。不想見到,居然大家和氣。

這個和氣的客套,衝淡不少郭樸的怨恨。他甚至能微微一笑:“家慈在外麵候著,我先進去。”虞臨棲也一笑:“好,你先去。”

再走一道門,郭樸隻覺得背上汗水出來,被風一吹,說不出來的冰涼。回思剛才,恍如做夢。心中痛恨的人,就這麼見到,就這麼過去?

“郭將軍進!”有人喝一聲,郭樸不敢多想,應一聲來見官員。見一道書案後坐著的,不是兵部尚書也不是兩位侍郎,卻是郎中韋渾。

郭樸是正五品,郎中是從五品上,官職較郭樸為低。可是到了這裏,哪一個將軍敢不低頭。郭樸呈上寫明自己病情已好的公文。

這公文有兩份,一份給母親看過,是寫著病雖起色,仍有不妥。還有一份手中拿的,是病已痊愈,期盼回軍。

韋渾今天心情不佳,回京十幾個大小軍官等著安排官職,全數安在京裏官職小,他們要嚷嚷;放他們京外去,有些人怕生事不能放走。當兵的多不是好脾氣,十幾人一起衝他喊,韋渾正煩得不行。

接過郭樸的公文打開來看過,郭樸還不敢不陪笑。他是大病初愈的人,笑起來一定有不中看之處,韋渾看著煩,皮笑肉不笑地道:“啊哈,郭將軍是吧,你病好了。嗯,你可知道花了多少銀子!一衣一食,當思百姓們的不易。將軍啊,你這大病的身子,再不能打仗,我可把你安排在哪裏呢?”

郭樸受他搶白,隻能一笑:“我要回軍中,請大人調度!”韋渾眉頭皺得快要擰一處,把郭樸的公文再看一遍,忽然啊呀一聲:“是寧遠將軍,”

郭樸一喜,剛以為他會網開一麵,不想韋渾更夾生,巴掌在書案按著,帶著要生氣的樣子:“你就是郭將軍,知道你這一年花了多少錢嗎?報上來一回幾百兩銀子,報上來一回就不少,打仗受傷平常事,都像你這樣,朝廷遲早讓你給拖垮。”

郭樸敢怒不敢言,知道這些京裏的大爺們就是這樣。前麵打得再凶再缺糧草裝備,兵部的大爺們腿一蹺,抱著小茶壺,還要怪水燒得不熱泡不好茶。

哪管你心裏急如火,他們照樂他的。郭樸,也不是一個沒有煩惱的人。但他出來數年,當下恭敬地欠欠身子,心裏罵混蛋混賬行子!道:“並沒有報過幾次幾百兩的,每月報賬,不過幾十兩。”

他自己花多少錢,自己心裏最清楚。大帥再糊塗,不會讓郭樸一次報藥費幾百兩,又不是吃天上銀河水,哪裏要這麼多。

滕思明送他回來路上花的多,滕思明自己會想辦法分散開來抹平,不會一筆壓上來。韋渾說這話,分明是找碴。

郭樸的解釋,讓韋渾更渾,他想起來自己新納的小妾要個螺鈿床,二百兩銀子自己舍不得買,對於郭樸病在床上官中花錢,韋渾氣得渾身顫抖,不好明著再說郭樸,把他的公文手下一壓,頭一扭對牆:“先放這裏!”

一張銀票遞上來,還有郭樸嘻嘻笑臉兒。銀票上寫著二百兩,正好是螺鈿床的錢,韋渾沒了脾氣,不好一下子轉風向,板著臉不推銀票也不拿,隻眼角掃一下,淡淡道:“這個事兒你不要急,軍中要人,你才去是不是。軍中不要人,我也沒有辦法。”

有銀子和沒有銀子的區別,讓郭樸忍笑不止。此人當前,還要正色肅然地恭維他:“那是當然,大人素來是個公正的人,這是人人知道的。”

韋渾的心思,被迫從小妾歡喜的麵上轉到公事上。電光火石一般,他迅速想起來郭家很有錢,哪一個說的不記得,

二百兩銀子就把自己打發了?韋渾貪心一下子上來。房門外一暗,幾個人走進來。莊敬公主命人留在外麵,含笑道:“你們還沒有說完?”

她一眼見到桌麵上的銀票,沒有說話隻抿著唇一笑。韋渾慌了手腳,不知道先收起銀票,還是先拜公主的好。

公主雖然不是皇帝親姐妹,卻深得太後喜歡,聖眷也不錯。韋大帥手中又有兵權,他要是到了兵部,看不順眼能把從尚書到看門的人全一頓罵,還無人敢彈劾。

這個時候,郭樸要是會做人,理當把銀票收起來。韋渾這樣想,可郭樸不這樣想。出來拜公主的韋渾臨了給了郭樸一個眼色,郭樸隻作不見,他先拜倒:“見過公主。”

莊敬公主趕快命他起,甚至伸手來扶,她是中年婦人,拿郭樸當子侄看,不懼男女之別手到郭樸眼前:“厚樸,你病才好,要自己注意。”

郭樸當然不接這手,起身後侍立在側,地上還跪著韋渾,身上已經冒汗。他主要是怕廖大帥罵,他罵起來人不客氣。

“你也起來,咦,這是誰的銀票?”莊敬公主故意道,急急起身的韋渾差一點兒說自己的,見公主炯炯眸子盯著自己,當下改口對郭樸板起臉:“將軍,你這樣是有犯幹例的!”

郭樸一拍腦門兒:“哦哦,是我懷中取公文帶出來,大人莫怪。”一伸手,兩百兩銀子收到懷中。韋渾看得那個心疼,可憐巴巴。

旁邊有椅子,莊敬公主打發心疼的韋渾出去,門外家人守著,公主微笑道:“我想想還是自己過來,放心我從側門來,你母親在正門候你,應該不知道。”

她和藹可親的態度,郭樸酸澀上來,跪下到公主腳下有了淚。莊敬公主和氣地等他哭了一會兒,才溫和地問:“厚樸,怎麼回事兒,對我說說。”

郭樸擦擦淚,自己都難為情總流淚。可是不流,心中酸楚如一汪秋水,無處傾泄。他把家裏人心思說了一遍,再一次表明自己心願:“我要回軍中,我能行!”

莊敬公主心想自己來對了,安然聽郭樸說完,眼神兒裏有絲狡猾:“那你不從母命,會傷你母親的心,厚樸,你是家裏的獨子。”

“公主!末將在病中多得大帥照顧,願追隨大帥麾下報效皇恩!”郭樸一聽就毛燥上來,雙手按地而跪,身子似拔欲起。

莊敬公主微微一笑,再勸道:“厚樸,傷了母親的心,我可不答應!”郭樸雙眸對上公主含笑的眼睛,他拿不定主意公主知道多少,但是公主不提,郭樸也不提。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郭樸隻堅定不移看著莊敬公主。公主感受到他的心情,還要再試探他:“那你母親……?”

郭樸斬釘截鐵:“大丈夫立身為人,才能回報母恩!”莊敬公主笑起來,呼一口氣也若有無數煩悶:“厚樸,你來京裏我很喜歡。”

“母親執意如此,我沒有辦法。不住帥府中,就是怕母親對公主說些言語。既見公主,索性把話說明!”郭樸左看右看找不到可以發泄的東西,從頭上取下束發金簪。金性本柔韌,郭樸用足力氣,一掰兩段,捧於手心給公主看:“我若心思不明,有如此簪!”

這個年青人身子才好,額頭上青筋冒得嚇人。莊敬公主心裏疼愛他,見郭樸發髻一時未落,取下自己頭上一枚瑪瑙鑲寶簪,親手給郭樸束上,柔聲道:“你在京裏多盤恒幾天,時常帶你母親來和我說話,不要猛地逆了她,傷了她的心。”

“是,母親疼愛我,她隻有我一個孩子。”郭樸謝過簪子跪直,淚水又哆嗦出來:“本不該傷慈母心,可男兒不能立誌,年華蹉跎而去,才更傷母親心。”

簪子在他頭上閃著光,莊敬公主想起來第一次見這簪子,那時候夫君正青年,頭上戴的就是這個簪子。

“厚樸,你這麼有誌氣,不枉大帥看重你。”莊敬公主愛憐地道:“好孩子起來吧,心放寬,這些事情我來辦,隻是你才好,回家再歇上幾個月,過年好好陪父母,再去軍中不遲。”

郭樸閃過一絲扭捏:“是,正好我要再成親,”莊敬公主稀罕地道:“還成親?”郭樸羞愧道:“就是三個裏麵,隻有一個好的。是我本城的姑娘,周氏鳳鸞。以前成親委屈她,回過父母親,再娶她一回。”

莊敬公主明白過來,也覺得應當:“這也應當,一定是個好姑娘。我賞她,給你備禮物。厚樸起來吧,地上冰,你也才好。”

郭樸淚流不止,再次叩頭求道:“請公主幫著開導母親,不從軍不足平我恨!從軍傷親恩!”

韋渾在外麵不耐,這是自己辦公的地方,公主占用一時半會兒還不走。見自己的同僚回來,也被公主家人攔下,韋渾隻能亂猜測裏麵在說什麼。

見公主出來,寧遠將軍也跟著出來,韋渾很不想理他,害自己少了二百兩銀子。見公主離去,韋渾正想主意收拾郭樸,見一張銀票送到麵前,郭樸笑嘻嘻:“兄弟啊,大人,”再恭維道:“您看起來真年青。”

銀票直接塞到韋渾衣袖裏,這一手兒漂亮得韋渾身上作癢。對郭樸麵上打量一眼,套個近乎:“你病才好是沒氣色,過上半年一年,你比我年青才對。”

郭樸就著杆子上來:“我今年二十整歲,大人貴庚?”韋渾哈哈一笑:“我大你兩歲,”他躊躇著下麵的近乎應不應該,郭樸已經喊出來:“那是兄長,晚上西門外酒樓,請你喝酒去。”

兩個人站在院子裏說話,都是送過公主才回來。見兩個同伴過來,韋渾怕他們笑話知道,又打起官腔:“你這事情,等上一等再來說。”

縣官不如現管,小鬼遠比閻王難纏。郭樸出門來,隻有這一句話在心裏。見母親關切迎上來問:“如何?”

郭樸先愣一下,才陪笑:“說了這麼久,朝廷有朝廷的法度。”郭夫人急了:“我去見他們。”郭樸趕快攔住:“您看這是兵部,哪有女眷往裏闖。女眷就是有事情,也不往兵部裏來。母親,您疼我我知道,可您闖去說,兒子以後哪有顏麵?”

路上就是這些話盤住郭夫人,容郭樸單獨去見兵部大人。郭夫人此時心裏不妙之極,對兒子不錯眼睛看著,發狠道:“你要是不依我,我……我狠打你。”

“是是,”郭樸點頭哈腰,把母親送到車裏,去找房子的臨安也過來:“長平在客棧裏,我來接夫人公子過去。”

他們上車離開,虞臨棲的一個家人尾隨而至,尋到客棧外候上一時,往裏麵來見郭樸,呈上貼子:“我家公子晚上備酒,請將軍親臨。”

一張大紅貼子,讓郭樸心裏翻騰不已。他不無眩惑,臨棲還是舊日模樣,他不去看自己,是另有原因。

虞臨棲的兩封信浮上心頭,郭樸清醒過來。見家人還候著,淡淡道:“我必去。”家人走後,郭夫人問他:“怎麼隻有你?”

“在外麵請客,沒有母親不要怪他。”郭樸有些招架不住,郭夫人眼眸犀利:“記得以前你說和他好?”

郭樸一臉好笑容:“自從退親哈,就再不好了。不好也不能不來往,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要見才是。”

“什麼!”郭夫人大怒起身,揚起手:“你找挨打不成?”郭樸自悔失言,趕快跪下來:“母親息怒,兒子回家陪伴父母,生意一定發揚光大。這京裏是遲早要來的,父母親從小教導,何必多得罪人。”想想虞臨棲的信,郭樸不無淒然:“兒子以前糊塗認錯人,以後再不敢這樣。”

郭夫人麵色陰沉不定,命郭樸起來,坐下來總是不定心,對兒子看,料想他另有心思也不會說。要是容他再去從軍,郭家隻有這一條根,不能答應!

她心思一動有了主意,淡淡道:“我不過白問問,想著既是世家的公子,又和你好過,見到我來怎麼不請。既然不請,也罷了,晚上你去少吃幾杯,托他為你說句好話,把官辭了吧。”

郭樸躬身答應,郭夫人命他去歇著,一個人出過神,讓人取郭樸和自己的幹淨衣服出來:“預備著待客,指不定就有人來。”

家人們答應著準備好,來京裏一共帶著七、八個家人,還有褚敬齋。晚上郭樸去飲酒,他一出門,郭夫人隻帶著一個家人說出門看京裏繁華。叫上一輛車,吩咐道:“去廖大帥府上。”

郭樸步步看著郭夫人,郭夫人也步步看著兒子。看來看去,母子都不能滿意。郭夫人對於郭樸路上答應得雖好,總是心不定。

見車在大帥府外停下,會了車錢,郭夫人來拜莊敬公主,打算把自己的心思私下裏對公主表白。

膝下隻有這一條根,不能送他再去那刀光劍影的地方。

虞臨棲請客在胭脂樓,顧名思義,樓上多脂粉。夜晚上來華燈幾處透出,在暗影裏的虞臨棲一襲藍衣,更顯瀟灑。

陰曆九月的天氣已經涼爽,夜風轉為小北風呼呼地刮著。虞臨棲愛俏,會武的身子雖然瘦卻健壯,悠然在風口兒裏夾衣飄飄,嘴角兒微上揚甚至有幾分自得。

見兩個胖子絲綿衣服而來不說,還戴著暖耳。虞臨棲沉沉一笑,這是酒色淘淥了身子,豈有此理的怕冷法!

見一輛馬車的的而來,就是京裏尋常雇車。車外是郭樸的一個小廝,臨安打起車簾,一隻手上前攙下郭樸。

虞臨棲微笑下視,郭樸感受到往上抬眸。黑夜燭光交織中,他們的眸子都熠熠,壓過天上星星多矣。

郭樸上樓,臨安開路推開兩個嘻笑而來的小娘,帶路的小二撩起門簾,一手接過臨安賞錢;“虞公子客到!”

虞臨棲轉過身,手上握著蒼翠欲滴的鼻煙壺,才從鼻前拿開,一笑中的燦爛如煙花一閃而過,餘下的笑容看似亙古不變,可郭樸知道,這個人變了。

雖然當天見麵當天就請自己,雖然他笑容如煙花後留下的光彩……郭樸不易覺察的心頭低歎,見裏麵除虞臨棲外再無別人,他命臨安:“外麵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