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囚在壽英殿這麼久,不過她的視覺和聽覺都還沒有生鏽,四周漆黑一片,這些人都穿著黑色的夜行衣,隻要有丁點兒的動靜,就休想要瞞過她,夜間玩捉迷藏的遊戲,那可是她最拿手的,怎麼能瞞得過她呢?
夕顏迅速將包圍自己的十幾個人打量了一眼,濃眉大眼,四肢強壯,黑夜中,那如鷹一般的眼眸,還有這樣的塊頭,這些人,不是琉璃的子民,更不是南域的山水可以養出來的人兒,匈奴,何時匈奴的人經能到這裏來了。
夕顏的嘴角上翹,如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閃過點點的冷光,似還帶著點點的惋惜之意,那上翹的嘴角慢慢的勾勒出冰冷的而又極盡嘲諷的弧度。
“誰讓你們來的?”
擲地的聲音,帶著金屬特有的硬質,敲在心上,這夜裏的冷風似乎也戴上了金屬的厚重之氣,卷起地上的落葉,打在人的臉上,有種磕人的疼痛。
黑衣人彼此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拿著那彎刀的手卻緊了緊。
夕顏站在一旁,任由他們相互對視,乍一看,那上翹的弧度竟讓人覺得染上了深秋夜風的涼薄。
“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了嗎?”
夕顏哧笑出聲,那張臉,帶著點點的笑意,仰著身子,眼睛危險的眯起,形成一條長長的直線:“做都做了,還怕我知道嗎?武宇?或許我不應該這樣叫你了吧。”
最後一個吧字頓住,夕顏拿在手上的太監帽突然朝著那圍著自己的十幾個人扔去,手上的彎刀隻是輕輕一晃,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寒芒,夕顏的睫毛動了動,眼睛眯成的直線越發的下場,一隻腳點地,另外一條腿曲起,身子前傾,就要朝著夕顏衝過去,夕顏冷笑了一聲,摸了摸手上的飛刀,似乎對那如疾風一般衝過來的黑影絲毫也不在意,甚至連反抗的打算也沒有,眼看著那刀就要落在身上,夕顏放在腰上你的手動了動,就要轉身,突聽一聲大喝:“住手。”
接著,同樣著黑色盡裝,神采頎長,沒走一步便帶起一陣風,像是要在地上踏出一個個坑來,一步步朝著夕顏靠近,同那些匈奴人一般的濃眉大眼,隻是比起那些人,他似乎更壯實些,是草原上的汗子,說的卻是地地道道的漢語,聽不出一絲異域的腔調。
那張臉,夕顏卻是無比熟悉的,即便她不是很喜歡去記別人的樣貌,不過對於一個跟在身邊三年之久的人,即便不是朝夕相對,那也是日日碰麵的,怎麼可能會忘記這張臉呢。
“夫人。”
武宇走到夕顏身前,雙手捧劍,弓著身子,態度恭敬,眉宇間也找不出一絲一毫的輕視來。
“啪啪。”
武宇剛抬頭,臉上便挨了兩個狠狠的耳刮子,夕顏的力氣原本就大,這兩巴掌攜著怒火,其力度可想而知,饒是武宇這樣的大個子,仍是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穩住身形,仰頭,小麥色的肌膚帶上了幾分蒼白,嘴角已經有鮮血滲透了出來。
抬眸,剛好與夕顏的視線相撞,那雙一貫清澈的眼眸沒有他想象的熊熊燃燒的怒火,相反,那裏的寒霜凝結,一片的冰冷,嘲諷的,譏誚的,似乎還有些憐憫與惋惜。
武宇想也不想,用身上的衣服狠狠的擦掉嘴角的血漬,眉頭皺起,扯到嘴角的傷口,嘶的一聲,直起了身子,一雙如鷹般的眼眸似有些閃爍不定:“我知道夫人的身手好,不過雙拳難敵四手,你剛生完小公子,身子虛弱,我並不想傷害夫人。”
最後的那一句話,說的分外誠懇,卻讓夕顏覺得好笑。
“你還是稱呼我為恭王妃吧,塔其宇。”
夕顏微抿著唇,眼睛都沒抬一下,字字如利刃一般,沒有絲毫的感傷,仿佛站在她跟前的不是陪伴在她身邊三年的人,而是一個陌生人,甚至連陌生人也不如。
武宇注視著夕顏,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半分的改變,隻是那握著劍的手,隱隱的顫抖卻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夕顏看著武宇,輕笑出聲,那笑聲似乎是愉悅的,讓人感覺她在笑出來的時候,心裏也是舒了口氣的:“我的眼神,真是不好。”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夕顏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纖細雪白的手指輕輕的劃過自己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顫抖,似乎是在歎氣。
“塔其宇,我真的不懂,你想要什麼呢?”
夕顏的嘴角上揚,眨了眨眼睛,那模樣,看在別人眼裏,她似乎真的不懂。
想要什麼?武宇看著夕顏,那如鷹的一般卻好像已經越過她,落向了那漆黑的夜。
他猛然想起易樓那次,她從天而降的時候,一身白衣,那個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看到了天神,臨風而立,恣意張狂,就像是風,沒人捉的住,也沒人可以束縛的了,狂傲的風。
那個時候,他的心裏真的是臣服於他的,那份尊崇,比對牛神還甚,想要一輩子追隨在她身邊。
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因為什麼而改變的呢?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當初跟著她的時候,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違背自己當初的誓言。
一生一世,誓死追隨。
“如果沒有我把你從那個吃人的地方帶出來,即便你有一生本事,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嗎?還有你的弟弟,若不是我給他找最好的大夫醫治調養,恐怕他早就成為那群瘋牛的食物了吧。人倒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所以雪中送炭有人會惦念一輩子,我對你們兩兄弟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是我莫夕顏給了你一切,我對你的情分,何止雪中送炭。”
塔其宇低頭看著地上枯黃的落葉,看都不敢再看夕顏一眼。
夜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樹葉,打在人的臉上,生生疼的厲害。
“大人,你不能心軟。”
那人說的是琉璃的話,隻是帶著濃重的匈奴口音,就像是外國人說漢語,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夕顏還是聽得出來他們在說些什麼。
“給我住口。”
武宇對著那些拿著刀的黑衣人大喝了一聲,雙手抱著腦袋,似是十分的痛苦,夕顏看著他羞惱的模樣,沒有說話,隻是那抹笑容越發的深了。
“夫人,為什麼?”
這一次,他依舊沒有叫她恭王妃,繼續稱呼她為夫人,那如鷹一般的眼神竟帶著幽怨。
“夫人,那個地方,是我的家鄉。”
猶豫掙紮了半晌,他對夕顏如是說道。
“塔其宇,他害的那個人是夏夜白,那個人是我的丈夫,是我最最在意的人,你跟了我那麼久,你該知道的,誰傷害了他,殺無赦,烏為汗,罪無可恕。”
夕顏的心像是有冰水經過一般,她覺得可笑,每個人都喜歡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尋找借口,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事實就是如此,找到推諉借口的理由就可以了嗎?
“塔其宇,你真是可笑。”
結冰一般的眼眸,利刃一般的聲音,一切的一切都是冰冷無情的,塔其宇覺得錐心般的疼痛。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信仰是什麼?塔其宇,你是個有信仰的人嗎?你的信仰是什麼?”
如果一個人的信仰可以輕易改變,那麼那個還是信仰嗎?
如果是別的匈奴人說出這樣的話,她也許還會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動容,但這個人是武宇,老實說,她真的隻是覺得好笑。
匈奴人興奮牛神,可是易樓之上,她親眼看著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弟弟與那被自己奉為神明的牛搏鬥,不是沒有觸動的,所謂的親情,在她心裏如禁忌一般的存在,所以看到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幼弟不惜與那些牛搏鬥的時候,她挺身而出。
當然了,她從來就不是那樣無私的人,自然不會因為那一丁點的觸動就做出那樣危險的事情來,也許是她太心急了,畢竟當時的她,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可是身邊的人卻太少了,她看中了那份忠誠,也需要那份忠誠。
她知道,武宇定然不隻是個匈奴人那樣簡單,一般的匈奴百姓,怎麼可能會對烏為汗和芷凝有那樣深的了解,可不是尋常百姓的他還有他的弟弟,卻在那個血腥的地方被人不管不顧,心裏不是應該恨的嗎?還有就是心底的那份信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沒懷疑,可是那個人卻辜負了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