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殿原名喚做“明月殿”,自打程念去世後便被慕成改了名——死當長相思。
透過綾子糊的窗戶隱約可見殿內燈影幢幢,似有人居住於此。
謝玄一加快蹬蹬蹬踏上玉階,見朱門輕掩著未上鎖,毫不猶豫推門而入。
小夭拽著阿玉追至院外,出於謹慎不敢再往裏踏一步,抻長脖子看向微敞的殿門,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來回打轉。
阿玉隻覺自己的心都要蹦到嗓子眼了,險些急得要哭,一個勁問小夭:“相思殿乃禁宮,莫說是婕妤,便是皇後娘娘也不曾踏進過一步,若是被陛下發現,就大事不好啦!”語罷,雙手合十,仰頭望天,“菩薩,這可怎麼辦喲!”
小夭焦頭爛額半晌,心道阿玉這個傻丫頭指望不上,遂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掐住阿玉的雙肩,壓低聲音急急道,“婕妤定是被人算計了!奈何她性子衝動急躁,今夜定會惹出大事。事到如今,不如我倆速速去稟報陛下此事,尚能自保!”
“啊!”阿玉被駭一跳,搖頭似撥浪鼓,“若是此刻去稟報陛下,我倆便是置主子於不義之地。婕妤平日對外雖吝嗇,但對咱倆時不時賞個金銀鐲子啥的,有好吃的也會想著咱……”
“你傻呀!”小夭屈指給她一記爆粟,“今晚顯然是有人算計咱們這個傻婕妤,縱然咱倆不去,陛下遲早會知道。”看出阿玉的不安,她安撫道:“好妹妹,若此事被陛下知道,婕妤最慘的下場便是被冷落,罪不至死,咱倆隻是區區奴婢,這條小命哪擔待得起?這個時候了你想清楚吧!”
見阿玉還還猶猶豫豫,小夭硬拽著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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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金鑾境、夜明珠、白玉罍……
謝玄一四處環望,哪怕正在氣頭上也不忘暗自感慨此殿之精美、之奢華,巨大的博古架上所置皆是炫彩奪目的古玩玉器,金磚上鋪了一層波斯毛絨毯,屏風乃以色澤極好的白玉打造,其上雕刻灼灼桃花,便連最普通不過的紗簾,其下亦綴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
最吸人目光的卻是那橫倒在案旁的白玉人形雕像。
那玉雕牽引著謝玄一朝西窗而去。
書案置於窗前,此時窗欞微敞,借著月色可見後院是一片起伏如波浪的花海和連綿遠山,視野極好;一陣夜風輕巧鑽進屋內,紗簾微晃,夜明珠相撞發出輕微的叮咚聲。
謝玄一費勁巴力將玉雕扶起來,是位女子模樣。眉如遠山眼似星辰,鼻梁聳拔,鼻頭小巧圓潤,形狀好看的唇微揚,做微笑狀,唇畔有倆甜美的小梨渦。
左鬢處以胭脂勾出形似月牙的斜紅,真真是個極其溫柔靈動的女子,惜乎因右肩缺了一角,似乎是倒地時碰壞了。
謝玄一覺得甚是眼熟,愣了片刻才回過神——此女子眉目似她,唇邊的小梨渦卻又有幾分淑妃的影子,簡直是她與淑妃的結合!
她顛倒了順序。
與其說眼前女子形似她與淑妃,不如說是她與淑妃形似女子更為貼切。
案上的書卷被夜風吹得嘩啦啦作響。
垂眸俯視,其中一卷書冊裏夾著兩張枯黃的楓葉,色澤盡褪,其中一片翩然落地,上書著幾行娟秀小字。
她心下好奇,彎身拾取紅葉,依稀可見隻見上方書著:
畢生有三願:
一願盛世太平
二願得遇良人
三願餘生長寧
這份隱秘的旖旎心事驀然戳中謝玄一的心窩,再看另一片,上書著兩行風骨遒勁的字,顯然出自男人手筆:
吾獨一願:成她所願
年少的心動,不過如此:喜她所喜,願她所願。
少女眼波微動,唇角緊緊抿著,她這是傷心了。
“小祖宗呐!”忽然,一嗓子尖聲尖氣駭了謝玄一跳,她忙轉過身,下意識將手藏在身後,隻見一個肉滾滾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擦過她肩側,將玉雕撞翻在地,隨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小祖宗,您不聽勸闖進來便罷了,何故遷怒這無辜的玉雕?這可是陛下的心頭寶啊!”
待看清此人,謝玄一雙眸頓時噴火,似兩顆燃燒的星辰。她張口大罵,“好你個死奴才、死肥豬,何以血口噴人?這玉雕分明是你撞到的,竟還賴在小爺身上?!”
全福稍稍抬頭看正值氣頭上的謝玄一,嘴角緩緩浮現出一抹陰森森的笑意,隻聞清脆一巴掌,他那肥臉上便浮出一片紅。
隨即自導自演,捂住臉一個勁兒叫嚷,“這可冤枉死奴才了啊!您雖為貴人,可卻不能隨隨便便冤枉人呐,奴才的命雖微不足道,可也是命啊!”
“你!”謝玄一隻覺胸中一股邪火亂竄,燒得她五髒六腑冒煙,當即揪住全福的肥耳狠狠擰一圈,“你這個死奴才,誰給你的膽子冤枉本姑娘!看我不扯下你的豬耳朵閹幹了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