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分可怕的黃昏……
那天黃昏,蕭人鳳還沒從田間歸來,蕭翎在屋外自行梳洗著他那頭柔長發絲,媚娘則獨個兒留在寢室內撫琴輕奏,身畔還放置著包袱,看來遠行在即。
指下之琴原是蕭人鳳送給她的定情信物,雕工精細,極盡雅致,她一直珍之重之,甚至不許兒子碰它,惟恐有絲毫損毀。
此琴不僅是信物,更代表了她與蕭人鳳的結發之情,可說是物輕情重。
彈奏的曲子,亦是當年她有感於蕭人鳳的心意而譜,調子溫馨無限。她曾在多少個夜晚,為這對父子彈奏此曲,共享天倫之樂。
可是今天,雖是相同的曲調,琴音卻低回落寞;她的心,為何變得如此的快,如此的狠?
她必須離開它,永遠的離開它!這一曲,她彈不下去了。
琴音頓止,女人不知從哪兒取出剪刀,狠狠往琴弦剪去……她要毀掉它,她更要毀掉這段情!但她可知道,這樣做亦會毀掉他?
她不管了。
“錚”的一聲,琴弦立斷;情,亦隨之而斷!
女人美麗的臉上綻放一絲殘酷的、快樂的笑意,她到底得到了解脫。
然而,蕭人鳳呢?蕭翎呢?她有否顧及他倆的感受?
女人未及細想,一雙強壯的手已從後將她摟抱著;來人悄無聲息,可見武藝高強。
媚娘轉臉回望那人,登時開懷嬌笑,喜悅溢於言表,道:“你來了?”
屋外,蕭翎本來在一邊清洗長發,一邊傾聽娘親的琴聲,但琴音忽爾停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縱是小孩,亦不免有點忐忑,隨即擦幹長發,再跑回屋中看個究竟。
小跑至父母的寢室前,便發覺門帷已然落下,寢室中人影晃動。
內裏隱約傳出一陣男子的話聲:“媚娘,你決定了沒有?”
蕭翎可以斷定此人並非自己的爹爹,這男子的聲音異常沙啞,彷佛骨鯁在喉似的。
接著他又聽見自己的娘親笑道:“我決定了!人生本如棋局,當初我千挑萬選,挑了蕭人鳳這枚棋子,殘局幾定,但不打緊,因為……你是我的最後一招!”語氣斬釘截鐵。
“好!那我們走吧!”
走?走往哪兒?娘親為何要走?難道她想撇下爹爹不要了?她想撇下翎兒不要了?
蕭翎正想衝進去,叫住娘親,求她不要離去,但“娘”字還未喊出,小小的嘴兒突然給一隻手掌牢牢掩著。
誰?這人是誰?
他本能地掙紮,此人陡地騰身而起,蕭翎但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已被挾著一起向前飛逸。
周遭景物隨即閃電般地向後倒退,倒退的還有蕭翎眼角滑落的淚水,一行又一行。
此人在半空中的身形快若奔雷,蕭翎雖因冰心訣之助而未感害怕,但仍拚命使力,以求能掙脫此人的製肘。
驀地,蕭翎感到此人的身子在顫抖著,一顆豆大的淚珠乘著撲麵風勢,砸到了他的臉龐上。
淚是熱的。
他立時停止了掙紮,因為,他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除了爹爹以外,誰又會為娘親要離去而落淚?
就在此時,這人可能因為一時心力交瘁,一個踉蹌,與蕭翎一同跌到草地上。
翻滾數周,跌勢方止,幸而草地柔軟若綿,蕭翎才不致受傷。
不出蕭翎所料,此人果然就是他的爹爹!
隻見蕭人鳳唇角抽顫,雙目布滿血絲,額上青筋暴現,仰天嚎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連串的叫喊聲中,他發狂地槌打草地,拳頭密如雨點,把身旁的野草震得四處飛散,可是仍沒法發泄心中鬱怨,於是再猛然將頭額一下下地撞向地上,登時血流披麵!
蕭翎隻是靜靜的站於一旁,瞧著自己的父親不斷地發泄憤怒,一時間不知所措!
他年方六歲,僅是一個無助的小孩,麵對如此可怕的情景,除了驚愕之外,還能幹些什麼?
“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彷佛天空亦會隨時倒塌下來;誰又可以真的達到“心若冰清,天塌不驚”之境?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後,蕭人鳳終於頹然跪在地上,雙手抱著自己鮮血淋漓的額頭,滿臉的血,滿臉的淚,早已混為一團,他猶在抽抽噎噎、自言自語地道:“媚娘……為了你,我不惜放棄一切,在田間辛勤幹活,更受盡武林同道鄙視,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