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淒迷如火,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懸掛在碧綠的樹梢下。
風雲堡眾人在一線天的地方休整。
冰涼的鳳尾竹椅上,白衣女子在靜靜沉睡。
薛嵐的一隻手覆在她的臉鬢旁,那裏的死灰色依舊觸目驚心,他一動不動地凝視她,唇齒間的呼吸也輕輕的,就像一個看不到光明的盲人。
紅衣侍女伏跪在竹椅旁,肩膀簌簌抖動,忽然埋下頭去,克製不住地痛哭出聲:“小姐,小姐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竹椅上的唐璿霜雙目閉闔,死去一般安靜。
薛嵐將托著她的手緩緩放下,讓她安詳地睡著,轉過頭,氣若遊絲的對一旁的英兒笑著說:“別哭了,你家小姐沒死,我會救活她的。”
英兒睜大淚眼,呆呆地看著他,忽然捂住嘴,哭得更大聲了。
薛嵐卻不再看她,眉眼恍惚,似癡似癲,隻是喃喃地重複著:“我會救她的,我一定要救她!”
此情此景之下,一直觀望著他們的紫衣女子忽然受不了了,悲泣一聲,轉身往旁邊的樹林深處跑去。
“紫衣——!”淩風見狀,急忙追了過去。
茂密蔥鬱的樹林裏抖落一縷縷晶瑩耀眼的陽光。
紫衣女子神情決絕,越跑越快。
淩風縱身一躍,順利截住了她的去向。
“你怎麼了?”他問。
紫衣卻驀地背過身去,掩住滿麵的淚痕,肩膀卻在哭泣中不住顫動著。
淩風歎息一聲,悄無聲息的站到了她麵前,他靜靜的低頭、看著她哭,卻不說話。
“你跟過來幹嘛?想看我出糗嗎?”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紫衣抽抽噎噎地拭去頰邊的淚水,傲然地抬頭。
淩風搖搖頭,莞爾的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憐惜,感慨道:“璿霜走了我也難過,再說了,哭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更何況你又是女孩子,你想哭就在這裏哭吧,我陪著你!”
紫衣身子一軟,忽然咬咬牙,沒好氣地上前踢了他一腳。
淩風彎下腰,故意唉喲一聲,想伸手拉她,她卻繞開了他,徑自跑開了。
一扭頭,望著她翩然離去的背影,紅衣堂主的臉上忽然斂住了一貫的漫不經心,變得憂慮起來。
最近,真是越來越在意她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
山巔之上,陽光如火如荼。
“江先生病歿。”
風雲堡的密函在沐易航手中緩緩展開,簡短的幾個字,白衣少主的手卻在強烈的日光下,不受控製地簌簌顫抖起來。
發現了他神色的異樣,一旁的屬下關切地問:“少主,出什麼事了嗎?”
沐易航虛脫地搖搖頭,緊緊閉著的眼睛轉瞬間又彈開,似是強力克製住了什麼,他冷清地轉過身來,靜靜地吩咐道:“通知下去,大軍即刻前行,直攻光明神殿!”
“是!”下屬恭敬地頷首,急急掉頭去了。
沐易航卻默默地凝望著不遠處的天音湖,他表情冷靜,臉上一絲傷心的感覺都沒有,顫抖的右手卻無意識的將手中的密函攥得褶皺。
——
湖水異常明亮,如水銀般傾落,映得萬物一片晃然。
殘雪並不是夜冥的對手。
那一道道淩厲的指風化為漫天的光劍,四下劈落,震得湖畔的石階一級級碎裂。
然而,處在劍光籠罩下的夜冥卻紋絲不動,他的雙手依舊在吃力地轉動那個神龕裏的蓮花石座。
還差最後一格,天音湖的水閘將徹底打開,咆哮而至的洪水將徹底淹沒山下的芸芸眾生。
殘雪隻是不停地攻擊,再攻擊。
然而,無數的劍光落在夜冥的身上卻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化為綿柔的漣漪。
就在這時,一道白色的身影恍若皎潔的仙鶴,直直地從天而降,插入了殺氣彌漫的劍陣中。
是黎昕,他單腳點地,穩穩地落了下來。
殘雪驀地想收劍,卻為時已晚。
白衣男子的身體瞬間被數把光劍無情灌入,轟地一聲,隨著他仰頭雙臂一振,漫天的光劍盡數消散,緊接著,他的身子就是一萎頓,默默地垂下了頭。
“黎昕——!”殘雪驀地叫出他的名字,冷酷的眼底有來不及掩飾的驚痛。
黎昕也在這時抬起眼看向了他,素靜的臉上此刻也是淡淡的溫然的,讓所有人都感到溫暖的笑容。
然後,殘雪就看到他微笑的唇角慢慢落下兩縷悠長的血絲,他身上的白衣也漸漸被血水浸透。
一時間無法做出任何動作的殘雪,失了神,用一種懷疑一切的目光瞪著對麵的黎昕。
然,黎昕隻是笑,很輕很輕地笑。
然後,他說:“糟糕,我一直都是這樣一個優柔寡斷的人,我不想看到你死,也不想看到教主被殺,我真的沒有辦法了。”他喃喃的皺眉,仿佛有些自責的樣子。
殘雪定定地喘氣,眉宇間忽然荒涼崩潰至極,隻是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黎昕依舊在笑,笑著笑著卻忽然抬起手按住絞痛的心口,劇烈咳嗽了兩聲,仿佛有些體力不支,他闔了闔眼睛,遲緩又僵硬地轉過身去。
看向了夜冥。
夜冥早已收斂了眼中刹那間的震動,用一種死寂又冷漠的眼神遠遠地瞧著他。
黎昕歪著腦袋,百無聊奈地說:“教主,風雲堡的人已經攻上山了,你此時開了水閘,死的還有山腳下上千信奉你敬仰你的教徒和子民,他們又有何錯?你於心何忍?”
夜冥的眼底隻有洞穿一切的冷漠,他勾了勾唇角,猝然笑道:“他們的生死與我何幹,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自我犧牲精神,真是令本座大開眼界,不過,可惜了!”說著,似是回憶起了什麼,目光驟然變得複雜莫測,“為何,為何這湖水裏的冥靈都消失了?”
方才在打開閘門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今天的天音湖水太安靜了,靜得宛若一潭死水。
再看看山下的遺骸,除了分崩離析的洪水劃過,似乎一絲冥靈殘噬的痕跡都沒有。
是何人,何人在做法?
夜冥心下大亂,不由得鬆開了手下的石座。
黎昕虛弱地笑著,看著他的目光漸漸變得遙遠模糊
就在他身體前撲,頹然倒地的瞬間,殘雪已經奔至跟前。
他仿佛才徹底清醒過來,將昏迷的黎昕攬在自己的後背上,他馱起了他,頭也不回地轉身疾奔而去。
夜冥靜靜地看著他們離去,幽藍色的眼裏泛出靜謐的邪氣,忽然豎起兩根手指,對著烈日下的虛空狠狠一劃。
空間被悄無聲息的撕開一個透明的口子。
夜冥看到,在高高的山巔上,站著一個披著袈裟的和尚,他手持法杖,臨風而立,嘴裏振振有詞,像是在誦念著什麼。
那是,夜冥瞬間就明白。
那是三界萬物眾生通往極樂的往生咒。
無數看不見的冥靈仿佛受到了召喚一般,自呼嘯的洪水中蒸騰而起,飄搖著一一飛向無塵大師的金缽中。
而那個和尚,此時時刻,渾身上下泛起了盛大的光芒,如日月神輝般耀眼聖潔,令人不敢逼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