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李正怡進鄭貴妃的明帆堂時,聖上正在和鄭貴妃、李夢華說話。
李正怡直接對著鄭貴妃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才直起身子說:“一別三年,兒子對阿娘掛念的厲害。常言道父母在,不遠遊,如今回京還請阿娘責罰。”
鄭貴妃倚著軟枕在軟榻上想下來扶他,被聖上攔住了。
聖上想拉李正怡起來時,李夢華早已撲過去抱住李正怡,喊了聲“二哥”之後就哭得說不出話。
聖上有些訕訕收回手,鄭貴妃喊了一聲:“芳奴。”李夢華還流著眼淚,就立刻站回原位。
一旁的孫總管說:“陛下,該回去看奏折了。”
聖上起身給鄭貴妃掖了掖被子:“既如此,朕就先回去了,你們母子三人說說體己話,二郎記著注意點你阿娘的身子。”
李正怡起身行禮,跪送聖上離開:“是,兒恭送陛下。”聖上出了正門,李正怡和鄭貴妃對視一眼,鄭貴妃道:“芳奴,阿娘和兄長有話要說,你先去偏殿等著。”
李夢華早已不是無知小兒,與其瞞著掖著不告訴她,不如大大方方挑明有事要商議。
等李夢華抹著眼淚去了偏殿,李正怡再次跪下叩頭道:“貴妃。”
鄭貴妃也不裝氣若遊絲了,掀開錦被衝到李正怡身前,眯著一雙眼睛看李正怡。
李正怡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此刻咬著牙,“怎麼?你長大了,連阿娘也不認了?當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李正怡真怕她把牙咬碎,垂下眼說:“不敢,兒失禮了,請阿娘責罰。”
鄭貴妃稍稍平了氣,起身坐回榻上,端起茶碗恢複了貴妃氣度:“那個孩子現在養在二郎府上?”
李正怡聞言抬起頭直直盯著鄭貴妃:“貴妃不是都知道的嗎?”鄭貴妃又咬起一口牙,把手中茶碗直直砸向李正怡:“你把我的人殺了吧?自從那徐菱歌死後,我就再沒了你的消息,你說!”
她又衝過來,掐住李正怡的脖子,一雙眼睛幾乎要瞪出來:“這些天你都幹了什麼!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說啊!你憑什麼不讓我知道!你是我生的!”
茶碗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李正怡被茶水潑了一臉,又被鄭貴妃掐著脖子,明明狼狽之極,他卻就這麼直直盯著麵前這個歇斯底裏的女人,他的阿娘。
大約從李正怡第三次險些喪命於旁人手下,鄭貴妃就開始變得不正常,她開始控製李正怡的吃穿,不許李正怡亂跑,李正怡隻能按她的想法做事,稍有不慎就會被打。
一次他因為一些小事晚了半點時間回明帆堂,她就邊掐住他背上的肉,邊哭著說:“你上哪去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去哪了?”
李正怡當時不過六歲,他想說我已經讓人回來通報了。
可鄭貴妃的手勁很大,掐的他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聽見她問:“還敢不敢了?”他哭著說:“阿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阿娘饒了我吧。”
鄭貴妃這才收了手,把他抱在懷裏,一疊聲的說:“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看我!看我!”鄭貴妃鬆開他的脖子,揪住他的兩個耳朵:“我不許你想別的!不許!”
李正怡終於得了呼吸新鮮空氣的機會,他大口喘著粗氣,用手包住鄭貴妃兩隻手,安撫她:“好,阿娘、我、我不想別的……”
鄭貴妃聽到這聲阿娘,猛地把他抱入懷裏,嘴裏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李正怡一直覺得“阿娘”這個詞有不同尋常的力量,對鄭貴妃有著非凡的作用,讓她可以從一個歇斯底裏的潑婦,變成一個使孩子為珍寶的女人。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她喃喃自語、一遍遍重複著:“好孩子、好孩子。”就像多年前,因擔心、焦急到失去理智的她一樣,這麼多年,她還是把自己當成孩子,牽念自己、掛念自己。
她到底是我的阿娘啊……李正怡這樣想。
李正怡任她抱住自己,直到她不在自言自語、渾身發抖,鄭貴妃推開李正怡重新坐回軟榻上。
李正怡起身重新拿了一隻茶碗,給她倒茶:“阿娘方才大聲說話了,喝些水潤潤喉嚨吧。鄭貴妃抿了幾口才放下茶盞說:“我最近身子不大好。”
李正怡跪在她身前,將頭放在她膝上:“兒願以婚事為阿娘衝喜,希望阿娘早日康複。隻是兒剛回長安不久,勞煩阿娘替兒操心。”
鄭貴妃聽完滿意地笑了:“自然,陛下說二郎馬上要去大理寺了,我給二郎準備了一套衣服,二郎拿回去試試,不合身就盡快改。”
她邊說邊用冰涼的手一下、一下撫著李正怡的脖頸,像在給刀開刃一樣刮著他的脖子。
李正怡閉上眼:“是,兒知道了,方才心疼孩子,讓阿娘生氣了,請阿娘責罰。”鄭貴妃用手摳他的後頸:“我知道他一出生便沒了娘,所以才想讓二郎早點成婚。”
“二郎這麼乖,”她狠狠掐一下李正怡:“我怎麼會怪二郎呢!”見李正怡毫無反應,鄭貴妃才又笑了:“既然是二郎的兒子,斷然沒有藏著不見人的道理,什麼時候帶進來讓阿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