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此刻這少年一身月白衣衫,頭頂發束著玉冠,穿著甚是氣派。

……太過氣派了,這身衣服像會壓住她,倒讓人覺得他更加文弱。

少年淡淡地看著她,神情中沒了那天的驚慌失措,一雙幽深的眼睛有那麼點深不可測的意味,隻是目光對上的瞬間,少年眼角忽地促狹笑著。

左夕同那顆原本其實也沒懸著的心此刻更加穩地落定了,看來這孩子還真沒事,好端端地站在這。

隻是……今日不是太後設宴款待南都城中女眷麼?

他在這幹什麼……

何況他一個外男,怎麼自己隨便就在禦花園裏轉悠呢……

能這麼堂而皇之的在禦花園裏晃來晃去的,隻有……

還有,他身上白袍繡的暗紋,微微閃耀,那是隻龍……

某些可怕的想法正呼之欲出,左夕同餘光掠過遠遠太監跑過來,提著嗓子喚道,

“皇上!”

皇上?

皇……上……

皇上!!!!

左夕同愣了無數秒,她努力思索著這兩個字能有什麼發音差不多的詞,帶來點兒歧義,譬如說不定那個太監叫的是“蝗尚”。

等等,這是個詞麼……

左夕同抬起眼,看著少年贏弱的麵色,不諳世事的眼神,和書裏描繪出的那個扮豬吃老虎的架勢一摸一樣。

不得不正視,他就是皇帝。

他就是原書裏,那個滿腹心機,卻裝得什麼都不懂的少年。

那個未來會賜她一杯鴆酒,讓她沒了命的人。

左夕同恨不得現場打自己一頓。

所以……那天她救得,居然就是她費勁心思想對付的腹黑小皇帝顏抒?

她真是,東郭先生救狼。

等等,這樣看來那天他去南安觀,其實是微服出行去見丁其陽的,沒想到被她半路殺出來劫跑了。

所以她還是無意間破壞了他們的計劃……難怪她當時突然就暈了過去,明明她事先一點感覺都沒有。

麻蛋,現在想想,肯定都是這小兔崽子下的毒手!

左夕同越想越氣,就快氣到要爆發出來,被殘存的那麼點兒理智扼製下來。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如果露出超出一個沒怎麼出過門的世家小姐應有的震撼,她今天就不止是來彩排的了。

左夕同極力壓製自己內心的恐懼,努力思索她現在應該做些什麼。

首先,她現在應該裝作極為震驚,畢竟在城外一個時辰馬程的清觀裏撞見皇帝,和在菠菜地裏撞見菠菜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不對,這措辭不對,什麼叫裝,她本來就非常震驚。

還有,原身左夕同從小就被管束得嚴,又幾乎沒怎麼出過門,她在震驚之後應該表現出足夠的得體。

顏抒透過交疊的花影,看著站在花枝後的姑娘,整張臉上扭擰地抽搐著,瞳孔放大,傻乎乎地站在那,連請安都忘掉了。

她就這麼瞪著眼睛看了他好幾秒,才終於反應過來,福下身說,“皇上。”

明明並不是什麼閨秀,卻偏要做出副乖巧的樣子,顏抒忍不住扯開嘴角笑笑。

“姑娘平身吧。”

左夕同聽到少年聲音尤帶著虛弱,語調還是那種沒怎麼見過世麵的世家小少爺對幫過自己的姐姐。

抬起眼皮看過去,他笑起來的樣子像煮得恰到好處的湯圓一樣幹淨軟糯。

呸。

左夕同努力遏製住不被少年天真無邪的笑迷惑,憤慨地在心裏罵道,

這小孩怎麼戲癮這麼大啊!

左夕同感覺自己心髒都要被這小兔崽子高超的演技震驚出痙攣了,腦海裏翻了無數個白眼。

老虎腦門貼塊膏藥,就想裝金漸層啊!

微風拂過,卷得花枝漱漱晃,幾片花瓣落在左夕同發間,顏抒透過影影綽綽的花瓣看著少女的臉,不覺間就想抬手把那些落在她發間的花摘掉。

小太監跑過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少年皇帝和個姑娘站在木槿花海裏,隔著花枝望著對方,皇上眉尾綴滿笑意。

可惜木槿這季節開得太好,他看不到那姑娘的臉。

宮裏向來乏味,難得有戲看,小太監湊近過來,才看清被花樹擋掉半邊的竟然是剛剛跟著陳公公進來的左姑娘,忙熱絡道。

“左小姐,呦,您也在這啊。”

左夕同訕笑地對那小太監點點頭,回過頭看見少年認真而玩味地端詳著她。

左小姐,朝中姓左的隻一家——這傻子居然是左臨的女兒。

左夕同看著少年唇瓣輕輕啟闔,語調仍天真熱絡,“原來是左家姐姐。”

左。家。姐。姐。

七月微風黏膩得令人窒息,可左夕同感覺自己身體裏血液都冷了。

她忽然荒謬地想,原身左夕同臨死之前,眼前的場景,是不是就是這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