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聲槍響,社稷城城西的巨大城門前廣場旁,從城中心一路走來都顯得井然有序的遊行隊伍,瞬間像被炸塘的魚群般,驚恐而混亂地四散開去。

混亂的人群中,尖叫聲此起彼伏。就在這時,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大喊了一聲:“戍衛軍殺人啦!”,緊接著又有人用萬分驚懼的語氣,急促地連聲高呼:“有人變異了!有人變異了!”

這混亂的場麵,便徹底一發不可收拾。

成千上萬的遊行示威者,不顧前方城防部警衛的荷槍實彈,在身後那異常恐慌情緒的驅趕下,迎著社稷城警衛部隊的,直接一頭撞了上去。

人群和警衛們混成一團,警衛團身後,便是通向玄師閣的路。這一刻,仿佛不需要有人再下令,槍聲便隨之由零零星星的“不小心走火”,很自然而然地就密集起來。

“啊——!阿芳!阿芳!”

混亂的人群中,一個男孩抱住被射穿腦袋的女友,發出淒厲的怒吼,他目光哀慟地望向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鏡頭,衝著黃金盟的記者,高聲怒吼:“馬爾西!馬爾西我要你償命!”

“馬爾西無能!”

“馬爾西下台!!”

鏡頭緩緩拉高,從空中俯瞰社稷城的城西。

到處都是四散的人群,到處都是城防部強行驅趕和射殺平民的實證。那混亂的場麵,得讓人簡直無法想象,這竟是白銀獎禮盟的盟府,八億人的權力中心所在地。

玄師閣的大會議室裏,江思齊拿起遙控,想要把播放著這段來自黃金盟的視屏關掉。

坐在會議室首座上的馬爾西,卻沉聲道:“不用,開著,讓大家都看看。社稷城建成兩百年,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江思齊微微一頓,拿著遙控的手,又放了回去。

社稷城時間,2022年7月21日,午夜1點出頭,正常辦公時間,玄師閣的長老會大會會議室裏,此時已經零零星星,坐了七八個長老院成員。每個人都很安靜,一言不發。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對眼前的事情看不明白。相反的,對這次會議到底將要發生什麼,他們每個人的心裏,簡直不要太清楚,以至於,對這件事幾乎快失去耐心。

隻剩下對結果的期待。

馬爾西沒有再像往常一樣,鎮定地閉目養神。

他睜大了雙眼,看著視屏裏循環播放的一切。從今天白天開始,到眼下的這十幾個小時,某些事情,已經被清清楚楚地擺到了台麵上。

資訊堂那邊,儼然已經失控了。

所有一切對他有利的消息,比方在西北戰事上的果斷決策和正確調度,為消除社稷城傳變事故隱患的封城決定和居民日常保供政策,以及捍衛白銀盟臉麵堅決把獵魔世界杯主辦權抓在手裏這些事情,盟下資訊堂一個字都沒有提及。

相反的,所有那些對他不利的消息,比方早上八點多,先密集報道西北州死傷兩千萬人,等到下午,又有目的地散布“玄師閣保衛部負責人、馬爾西專職保鏢唐威叛逃”的消息,非要將唐威叛逃的原因,歸結到他的頭上,再等到傍晚,又是一大群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腦殘,在一些人別有用心的煽動下,衝破隔離,走上街頭。

近十萬人,分布在社稷城的各處,嘴上高喊著要自由,要人權,喊著喊著,又變成“反對以政治綁架世界杯比賽”,“把世界杯還給世界人民”,“不要帶血的世界杯”,再接著,等過了晚上八點,又開始直接正麵攻擊白銀盟最高領袖,先是喊“馬爾西無能”,到了十點左右,就自然過度到了“馬爾西下台”。

而在這個過程中,盟下資訊堂要麼是全程裝聾作啞不反擊,要麼就是推波助瀾,甚至於,黃金盟的記者,不知怎麼的,就混進了人群。負責城防任務的社稷城城防部,從傍晚開始,就以“天黑之後城牆城防任務更重要”為借口,拖拖拉拉,不肯安排人手驅散遊行人群。一直到這支隊伍壯大到已經無法驅散了,才又生硬且強硬地構築起人牆。

孫全策一直推說人手不足的城防部,分分鍾拉來幾萬人,以“保衛玄師閣”為名,直接用槍指向了人群。再接著,就是傳變事故“突然爆發”,人群徹底失去控製。

每一步,都那麼的理直氣壯,那麼的仿佛是充滿意外。

可分明的,卻又充滿人為操作的痕跡。

馬爾西甚至都不用猜,就能確定這背後的幕後推手是誰。

體製內的小官們,是沒有膽子上街遊行的。

這些遊行示威者,必然都是體製外人員,甚至連臨時工都不是,能對他們直接施加影響力的,隻有朱雀堂。而資訊堂,眾所周知的,也早就已經在朱雀堂的控製之下……

“花堂主。”江思齊忽然開口。

會議室外,花千樹帶著她的兩名隨員走進來。

會議室裏的幾名長老會成員,瞬間神情一變。

馬爾西轉頭望去,兩個人對視一眼。

花千樹臉上毫無波動,淡淡然走到她自己的座位坐下去。

馬爾西也麵無表情,一聲不吭。

逼宮逼到這份上,那就是宣戰了。

“馬盟主,外麵的情況很不妙啊。”

這時雲逐北也走了進來,沉著臉,在馬爾西右手邊坐下。

戍衛堂全軍出動,社稷城內,白銀盟盟下直屬的力量空虛。

雲逐北這個戍衛堂堂主,對社稷城裏發生的一切,看起來似乎也無能為力。

馬爾西不做任何評論。

進來的人,也都知趣的,沒有再多說什麼。

很多事情,今晚很快就要有結果了。

他們抬著頭,靜靜地看著視屏上循環播放的關於“白銀盟藥丸”的外盟新聞。

慢慢的,會議室裏的人,越來越多。

青龍堂堂主聶誌遠、白虎堂堂主孫滿弓,然後是玄武堂堂主徐泰來,西南州、北原州、東南州的代表們,陸陸續續到齊,代表著白銀盟百大家族的臉麵們,逐漸將這個會場填滿。

半小時後,柳雲飛帶著祁豪,低調地走進會場,在比較靠後的座位坐下。

接著又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社稷會代掌門孫全策,踩著會議時間的點,最後一個進了門。

這一瞬間,馬爾西的臉色,突然間變得有點發青。

江思齊抬手看看時間,淩晨兩點。

該來的,都來了。

他朝會議室外的玄師閣盟主辦公室副侍衛長點了下頭。

外麵的那位大校,便關上了房門。

江思齊突然間有點緊張地,心跳加快。

他微微喘了口氣,才說道:“二零二二年,白銀獎禮盟長老會全會第二次臨時會議,在府會內護法、掌門、長老、護法堂主、長老堂主、護法長老堂主,共計八十六人。應到八十六人,實到八十六人,符合臨時會議召開人數規定。會議現在開始。馬爾西盟主,請主持會議。”

按理這個時候,全場長老們應該鼓掌。

可是當江思齊話音落下,全場此時,卻一片寂靜。

所有人,隻是神色凝重地,齊刷刷看著馬爾西。

資曆輩分比較低的長老會成員,像周明誠,簡直承受住這種壓力,他忍不住抬手解開了領子上的風紀扣,小動作不由自主地變多。

而全場所有人看著馬爾西,馬爾西也環顧全場。

就像一頭老態龍鍾的百獸之王,再虛弱,也保持著它的威嚴。

還沒死,就沒人敢真的在他麵前當麵蹦躂。

他的目光,從今晚的幾個主角臉上,緩緩地掃過去,花千樹、孫全策、雲逐北,最後,目光還是落在了仿佛永遠低著頭的徐泰來臉上。

這位東南州徐家的代表,這位玄武堂的低調堂主……

這些天來,大量的涉外事故,那些變異的外盟人員,那些無時無刻從各個角落裏冒出來的黃金盟的記者們,這些人,果真能和主管盟外人員的玄武堂,一點關係都沒有?

當然不可能。

朱雀堂和玄武堂,早就已經合流了。

戍衛堂雲逐北一心想要上位,卻被西北戰事拖住了後腿,輿論上根本幹不過這兩家聯手。實際力量上,西北雲家,在東南徐家外加南州花家這對組合麵前,也同樣不夠看。

青龍堂聶誌遠,一直在表態擁護盟堂,擁護盟主,可是他這個青龍堂堂主,手握監察長老院各大長老的權力,卻始終沒有在這個過程中,替盟主辦公室辦任何事情。不管江思齊再怎麼跟他傳達盟主辦公室的精神,聶誌遠卻始終裝聾作啞,一直在忙活傳變封鎖的事情。

這種小事情,本來讓社稷城下麵的城防部去應付,就綽綽有餘了,用得著你一個天下第一堂的堂主,親自下去忙活?這家夥,裝傻的本事,已經登峰造極。

他未必和花千樹、徐泰來有勾結,可是盟主下台,他就是第一順位繼承者。這位看似忠誠無比的聶誌遠堂主,心裏頭才是最希望盟主完蛋的吧?

還有最後那位名不副實的白虎堂堂主孫滿弓,北原州孫家,已經逐漸和白銀盟盟堂離心離德,心裏隻有家族和地方,隻有他們那點和社稷城孫家的“正統之爭”,隻有這位,或許是真的懶得去管這次的事情。白虎堂管轄的數億學徒和臨時工,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可是如果待會兒投票,他又會有什麼反應呢?

孫滿弓不是他們的人,但也不是自己人……

盟下五大堂,居然沒有一個,是真正聽命盟主的。

當了十八年盟主的馬爾西,直到今天,才又一次意識到,自己果然隻是八大家族妥協的產物,這十八年來,白銀盟的權力,從來不曾真正地掌握在他的手裏。

推著這個八億人口大盟在往前走的,是更多的,藏在暗處的力量。

他不認為自己是個傀儡,可是,他也並不比傀儡好多少。

就連馬家的那些“自己人”,這些年好像也都不怎麼待見他了。

慢慢的,那些旁支宗親們,就跟東南州、南州勾勾搭搭上。

馬家的後代們,錢沒有少掙,官也沒有少做,唯一支持他這個盟主的理由,可能就是還能打著他的旗號,在不少方麵能獲得辦事上的便利。

所有人的,都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呼……

馬爾西心裏,默默地一歎,在看著全場的大人物們,安靜了許久之後,他終於,緩緩開口:“今晚上,社稷城裏發生的這些狀況,是我不曾預見到的。這是我作為盟主,在決策和調度上的事務。我錯誤地估計了,我們當中的一些人,對盟堂整體利益的重視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