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曆正月十五酥油花燈節夜，橫塞軍呼號口號轟開突厥王都勣石城門，仆固懷恩一馬當先殺進白眉可汗金帳，郭子儀最後踏馬經過酥油滿地花燈空掛的集市，他有些晃神，太順了，他覺得。
一夜過去，“郭”字軍旗插上冰冷清灰的勣石城樓。勣石真是名副其實，就是座石頭城，除了白眉可汗那金碧輝煌堪比小號版故宮的金帳，城內其他建築大多是石頭建的。突厥是馬上遊牧民族，而且無數次被滅族又重興起，部落內部也征戰不斷，所以每代可汗都重新建都，郭子儀拿下勣石，破了金帳，斬了白眉可汗，預定目標全部完成，原本的計劃是當夜全軍返回九原，隻是昨夜在白眉可汗的金帳發生了些事，耽擱了。
被什麼事耽擱呢？這個事麼，就叫做匪夷所思。
昨夜，郭子儀破了白眉可汗金帳，所謂金帳，就是胡族貴族的封地宮殿，但習俗不同，回紇王都在富貴城，回紇可汗的金帳就是真的金頂白氈的金帳，而突厥可汗金帳則是鎏金白玉的宮殿，氣派輝煌，估計白眉可汗年輕時十分向往西京的大唐皇城宮殿，不計代價地在漠北的石頭城裏給自己建造了一所宮殿。
仆固懷恩抓住了白眉可汗及一家老小，說是抓住，實際上，可汗一家本來就被抓著，被人關押在宮殿裏，而且看起來關押的時日還不短，白眉可汗不僅眉毛胡子一把花白，還滿麵憔悴油盡燈枯。
“你就是郭子儀？”那白眉可汗一身氣勢還在，坐在地上，招手讓郭子儀過去。郭子儀就過去了，當然仆固懷恩和高秀岩兩把陌刀護著他。
“阿波達幹狼子野心，圖謀我汗位。郭子儀，本汗覺得你我甚有緣分。既如此，本汗就把身後交給你罷！”白眉可汗說到此，突然撞向高秀岩的長刀，一刀由腹部至後背穿透，眾人驚呆。郭子儀衝去扶他，白眉可汗血手捏了一支鐵戒塞到郭子儀手心，“交給……你……了……”
啊——郭子儀看手心裏，能號令突厥、鮮卑、柔然等突厥汗國族人的可汗鐵戒，白眉可汗就交給他了？
“郭子儀將軍，賤女骨咄祿婆。”白眉可汗的可敦匍匐過來，漢語說得勉強，自稱賤女，說自己叫骨咄祿婆，突厥的習俗，上代可汗死後可汗妻即歸下一代可汗所有，白眉可汗把可汗鐵戒傳給了郭子儀，骨咄祿婆立即要服侍郭子儀。
“等等！你別過來！”郭子儀嚇得倒退，連忙留了仆固懷恩和高秀岩處理白眉可汗的屍體和他一家老小，然後他召集他軍營裏懂突厥語言的人，立即來金帳！
不一會兒，橫塞軍眾懂突厥語言的人都來了，領命來的是荔非元禮，他是突厥柔然族人，也是李嗣業帳下。今次夜襲突厥，郭子儀點兵，把突厥、回紇、土穀渾等胡族人都點了，把漢人留在九原，他攻打突厥，需要懂胡族風俗語言的人，好應不時之需，現在看來，他真是未卜先知。
郭子儀叫荔非元禮把人一分為二，一部分人整理白眉可汗奏章、公文、信件，一部分人，去和那位前可汗妻和子女們聊一聊。他要知道，白眉可汗金帳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到半天，荔非元禮把事情都搞清了。首先，白眉可汗早在一年前就被突厥左賢王阿波達幹囚禁，灌了秘藥，一身武功盡廢，且阿波達幹以他妻子兒女性命要挾，令他以自己心意批閱奏章發號施令。
至於阿波達幹為什麼不幹脆殺了可汗直接奪了可汗鐵戒呢，據可汗妻說，一年前，阿波達幹衝進金帳，殺盡可汗身邊侍衛，逼可汗交出曆代可汗寶藏，結果，白眉可汗寧死不說。過了年節，阿波達幹突然變了主意，他沒殺可汗，隻是廢了他武功，然後囚禁了可汗全家，阿波達幹說，可汗對自己有知遇之恩，提拔之恩……
“放屁！”郭子儀爆粗口，這也叫報恩？真是報仇點到為止，報恩害人全家，對草原一代梟雄來說，沒什麼比被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下藥囚禁不能保護家人更生不如死了，怪不得一見到他白眉可汗立刻自盡，生怕自己放了他似的。
可是，下一步該怎麼辦？是彙集突厥族人揭露阿波達幹狼子野心呢，還是先返回九原再說呢？可是就這麼回去，帶著早無實權自盡解脫的白眉可汗的屍體又算什麼軍功？
就這麼耽擱了半天，阿波達幹殺回來了！
仆固懷恩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狠人，衝進金帳稟告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阿波達幹回來得太快了，而且，他率了突厥左相部全部兵馬，包圍了勣石城！
郭子儀大步踏上清冷的石頭城樓，下麵一望無際突厥軍人，一字長蛇陣擺開，陣中推出一座漆黑大口徑火炮，胡裘披肩裘帽垂肩的阿波達幹一馬陣前，離離草原石城上大笑聲驚心動魄，“子儀，本王再教你一招兵法——不戀戰，方能善戰！”
郭子儀不答話，抬弩回以一箭，□□破空而來，阿波達幹抽刀迎麵一斬，金箭一折兩端。
攻城開始！
勣石城下第一戰，橫塞軍用盡了突厥王都所有箭枝，郭子儀沒客氣地打開了突厥王都的兵器庫，古來攻城守城，無非依賴□□，石塊、箭矢、火油、火器。大唐還沒有人能煉鑄大口徑的炮筒，阿波達幹是高句麗鍛造後人，所以他的火炮是當世唯一一座，那剩下的，就是看誰箭多，誰占領高地了。
郭子儀不要錢似的把突厥兵器庫裏搜刮來的箭矢包括箭矛全部用完，一波一波攻城攻勢被鐵箭擋住，城下一裏之內的草原上密密遍布箭矢，都無處下腳。但箭總有用完的時候，日落西下，阿波達幹停了攻勢，派人去城下搜刮射下來的箭矢，石頭城上的人沒有再射下箭矢，郭子儀啊，沒箭了。
草原一望無際，晚上偷襲沒意義，阿波達幹圍了城，紮下營帳，築起工事，開始篝火做飯，今晚不打了。
郭子儀除了布防城頭，還重新搜刮了遍兵器庫，火油、長兵刃、石塊、所有能守城的，大約隻能堅持一日。他跑回金帳，把骨咄祿婆和她一雙兒女還有兩名伺候的老姨娘都放了。
“你們尋個地方藏起來，我弄幾具屍體燒焦後假扮你們，阿波達幹破城後以為你們死了就不會再找你們。”他讓荔非元禮翻譯了他的話，還分了金銀糧食和兵刃給骨咄祿婆，讓她帶了兒女離開金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