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這一趟就把問題解決,沒時間回去請什麼道源境,”林嵐道,“而且,武府未必會管。”
潘嶽江神色一黯。
的確,血族冒充他的身份頂多算是借殼上位,算是嶽江宗內部換了主人,這種事武府不會管,就算他們找到這群人化身水匪劫掠的證據,武府都不一定會在意。
“嶽江宗裏還有沒有你的人了?那些長老都是血族了?你是一宗之主,弟子呢?”林嵐問道。
“不是,那些長老隻是倒戈向了血族,弟子也一樣。”潘嶽江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宛若僵硬的水泥板。
林嵐沉默了一瞬。
背叛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遭遇之一,他可以想象,原本愛民有為的一宗之主,突然被襲擊、被手下背叛,拖著重傷之軀被迫東躲西藏了近百年,該有多麼絕望。
即使是耀靈強者,又能有幾個百年?
他望著眼前這個老人,不由得想到火泰。
那家夥也是被徒弟背叛,寄情於酒五百載,發誓此生不收徒。但至少耀陽宗還沒有背叛他,潘嶽江比火泰還要慘。
所以他如今追求的已經不是恢複宗主之位,隻剩報仇!
“也對,”此時,潘嶽江再度開口,“我早該想到,武府中異族當道,若是知道這裏的情況,可能反而會支持那個冒牌貨”
下一刻,潘嶽江仰麵朝天,喟然一歎,已經發黃充血的眼白中,流出兩滴渾濁的淚水,慘然一笑:
“百年藏匿躲避,千年宗門基業,原來早成泡影,可笑老夫意難平”
這一刻,眼前這個頭發夾白的半老男子,仿佛突然變成了風燭殘年的將死之人。
“裂空武府轄下,異族當道,嶽江宗一座人城,立足八府通衢之地,曆代為外族窺伺久已,老夫本欲勵精以圖治,讓麾下百姓能安居樂業,可惜。”
潘嶽江搖頭。
餘穎眼眸微紅。
她讀《湯江府誌》,嶽江宗第八代宗主潘嶽江,其人素有壯誌,繼任以宗為名,改革鈔關、擴建城池,“治宗嚴明、愛民如子”。
林嵐看著眼前的老人,曾幾何時,他也是個雄心勃勃心懷萬民的年輕宗主,從長輩手裏接過這份基業,期盼宗門壯大,幻想著在任期間大開大合的人生,希冀著留給後代弟子一個強大的嶽江宗。
唯一他沒想到的方式,是血族與詭異降臨,屬下的背叛像是突來的颶風將他連根拔起,從此百年流離,半生坎坷。
當他垂垂老矣時冒險回鄉,山河仍在,大城依舊,隻是宗門的基業早已籠罩了無形的血色,往日師尊的墳,在太深的草裏,僵硬的膝蓋,無法跪拜。
城裏,已無故人。
林嵐沉默。
他穿越至今,看了太多慘劇。
富家闊少為三兩口角殺人者有之,毒門修士為一己私欲屠城者有之,武府人族為趨吉避凶戕害同族者有之
他創立人道,為毫不相幹的人奔走籌集空元和修煉資源,教那些人族學員為人行事,是哀其不幸,亦是怒其不爭。
你也意難平麼。
“林巡撫,嶽江城水深,不宜久留,你若趁早回去,他們或許會顧忌你武府的身份。”潘嶽江言罷,緩緩起身。
“你恨他們麼。”林嵐凝望他,頹然的背影,像是在控訴這一方異族當道、毫無人性的世道,又像是無聲的自嘲。
“血族致我重傷,侵吞我祖業,自然該死。”潘嶽江笑容苦澀,“可那些屬下弟子不過是趨利避害,我實力不濟,怪他們不得。”
“我隻是擔心,血族掌控了嶽江宗,這大城裏的百姓,恐怕再難安生。”
林嵐瞳孔一縮。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這潘嶽江的心裏,自始至終裝著二字——“生民”。
若在前世,生於古代,此人文可定國安邦,生於當時,為官可使民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