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是有計劃地偷飯。
她早就準備了塑料袋,把飯碗裏的飯趕一半到袋子裏,在院子裏磨蹭會兒,假裝吃完了,再進屋去添,如此往複三次,給雪裏的飯便偷好了。
等到飯後爺爺奶奶開始看電視,沒人注意到她,才偷偷溜出來給雪裏送去。
“涼了,你要熱熱嗎?你家有鍋嗎?”
雪裏把袋子放進碗裏,找了勺子就站在窗口舀著吃,“不涼,我不會用鍋。”
春信“嘿嘿”笑,“我家的飯好吃不?”
老人味覺退化,菜重油,辣還鹹。雪裏更小的時候也是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倒是不覺得,就是辣。
她猛喝水,狂搖頭,“好吃的。”
春信高興得手舞足蹈,“我下次還給你偷!”
說“偷”的時候刻意壓低聲音,覺得又刺激又好玩,雙手握拳原地蹦躂兩下。
雪裏咧著嘴傻嗬嗬笑。
她真可愛。
春信說:“你媽媽要九點鍾以後才回來,你要等她回來啊,你早就餓癟了。”
雪裏吃完把塑料袋藏在垃圾桶最下麵,上麵用紙蓋著。
她用紙巾矜持抹抹嘴巴,“你怎麼知道我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春信小腰一叉,“我住你家樓下,當然知道啦!”
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小小聲聊天。
春信問:“你以前不在榕縣啊,你爸爸呢?”
雪裏說:“我從康城來的,我爸爸在別的地方上班。”
“康城在哪裏?”
“在……康城,很遠,我是坐飛機來的。”
“哇塞!你坐過飛機!飛機長啥樣?”
“……很大,有兩個翅膀。”
春信開始在院子裏轉圈,彎下腰,雙手平直後舉,假裝自己是飛機。
雪裏微笑著,心情很好。
突然,她直起腰,臉上笑意盡斂,雪裏也跟著睜大眼睛。
——怎麼了怎麼了?
春信用手指了個方向,然後開始小聲背拚音,“啊喔呃,咦嗚迂……”
雪裏慢慢、輕輕地關上窗,果然很快聽見春信奶奶的聲音。
“小癩癩,還不滾回來睡覺!”
那天晚上媽媽很晚才回來,雪裏一直在臥室等她,把麵包和牛奶藏在床底下,假裝吃過了。
媽媽向她道歉,還給了她兩塊錢,小雪裏那時候其實跟她不太熟。她們分開的時候,她還沒記事。
在二十九歲這年回到媽媽的二十九歲,心境已經大不同。
童年時讓她印象深刻的事大多來自春信,媽媽一年到頭都在上班,家長會常常缺席,過年過節相聚時,母女兩人說的話,還不如樓下春信奶奶偶爾碰麵時的托付。
雪裏依稀記得,那天她跟媽媽吵架,摔了杯子,還哭了,第二天腫著眼睛去上學。
但現在,直到媽媽給她掖了被角,關燈帶上門出去,她也沒掉一滴眼淚。
長大工作後才知道媽媽有多不容易,在她無數次含淚望著她,說道‘媽媽隻有你了’的時候,不應該那樣任性冷漠的斥責她。
還有春信……
她確實做了很多錯事,無法挽回的錯事。
眼睛漸漸能適應黑暗後,躺在床上,雪裏試著從被子裏伸出手。
既然有機會重來,她不想隻做無能的旁觀者。
她伸出手,試圖抓住什麼,這是多少次夢中對春信的挽留。
下一刻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毫不猶豫跳下床,打開臥室門走出去,跟剛洗完澡擦著頭發從衛生間走出來的媽媽撞了個滿懷。
“哎呦!”
“上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