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輕塵聽到這個話,差點沒坐穩,掉到水裏去。
“你瘋了?”
“沒有。”
“你不如現在殺了我,或者我現在跳河。”
“你不要妄自菲薄。”
“我這是有自知之明。”
洛雲間依舊打坐,沒睜眼:“怎麼,你是覺得我識人不清?”
其實衛輕塵聽來,洛雲間隻是用很慣常的語氣說了一句很平常的話,一點安慰的意思都沒有。但他卻覺得之前那些無法言明的情緒在這句話裏被安撫到了一些。
“師兄你不要一意孤行。”衛輕塵咳了咳,懶懶散散沒正行道:“你搞清楚,我現在是被你脅迫著在上學。修習院的先生是在被你脅迫著接收我上學。修習院的院長隻是給你麵子罷了,他們也不容易,你放過他們,也放過我吧,我是真的很討厭念那些狗屁不通的經。”
少年人用故作無謂的語氣,把難堪的、難言的情緒都混成了張揚不羈的玩笑話丟了出來,卻並不指望對麵的人聽懂。
洛雲間睜眼。
入眼的是衛輕塵清冽幹淨的眉眼與他身後的粼粼水光,漫天晚霞。
成群的歸鳥正乘著暮色飛入山林。
晚風吹得衛輕塵額前碎發紛飛,像個毛茸茸的小動物。
洛雲間自然是聽懂了,所以幾乎是瞬間心軟了。
“修習院先生的話不必放在心上,你就當他們說的是狗屁不通的東西。你學不好,說明先生不會教,跟你沒什麼關係。”
???
這話就有點蠻不講理了。
衛輕塵就算再不要臉也沒辦法把他垃圾的修仙水平怪到修習院先生頭上。
“你別這麼說,我害怕。”衛輕塵哼唧了一句:“我就奇怪了,先生們都很厲害啊,為什麼你怎麼總是看不上他們。我回頭要跟他們說,你總在背後說他們壞話。”
洛雲間神色認真道:“當然不會看不上,先生們相較於同輩人的確屬於修為上乘的。不過他們在修習院裏教了幾十年上百年的書,教的也多是史書典籍和基礎的通識功法。他們中的很多人連真正的血都沒見過,就算見過的也忘得差不多了。說的東西大多是紙上而來,積累見識是很好,但落在實戰上並無太多用處,所以……”
洛雲間頓了頓,道“那些先生如何評價你並不重要,你不要為此覺得自己不好。”
衛輕塵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一百五十年前就是,現在也是。
隻要是順順他毛,向他釋放善意,他就會像個小幼獸一樣,衝你露出軟乎乎的肚皮。
衛輕塵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行船晃悠悠得讓人放鬆心弦,還是江上的晚風太溫柔讓人卸下心防。
他悶聲道:“其實是所有人都這麼覺得。不光是修習院的先生們,還有滄崖的長老、其他宗派的弟子、就連小廚房的旺財都能看出我不是個修行的材料。我不像其他弟子一樣,學那些心法口訣念幾遍就會用,我連打小抄都背不下來,更別說會領悟會用了。”
“有時候,有時候我也覺得我挺給你丟人的……他們一直在問我,為什麼可以做你的師弟……”
衛輕塵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你是不是找錯人了啊。其實你要換個師弟也可以的,有好多人願意當你的師弟,他們都比我厲害許多,我回去繼續做小乞丐也挺好的,以後攢錢做點小生意啊,賣賣肉包子……”
晚來江上起風,小船搖搖悠悠地行駛著,船頭的燈籠隨著風搖晃。船上很安靜,隻能聽見
水波聲纏綿繞耳,遠處岸邊林濤聲陣陣,偶有幾隻水鳥嘎——地一聲撲騰而過。
“這些話藏在心裏多久了?”
衛輕塵抬頭,正好撞上了洛雲間的雙眼,那雙眼睛清晰地倒映著他的樣子。
天邊最後一抹暮色正在西沉,最後一點流霞都落在了麵前洛雲間的眉眼間,染開一片沉柔之色。
衛輕塵心裏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突然覺得,洛雲間這人……其實勉勉強強長得還行。
“呃,沒多久,就剛剛吧。”他不知為何,迅速偏開了眼睛,咳了咳道:“我誇張了點,其實也沒有什麼。”
“做我師弟,你覺得不開心嗎?”
衛輕塵猶豫了片刻,道:“也不是。”
這話他沒騙人,但他沒能說出口的是。我沒有覺得不開心,我是怕你不開心。其實我並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我本來就是個一無所有的小乞丐,像一抔輕塵一樣,也沒有人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