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棠之苦笑一聲,自己那先天不足的體質倒是很會找時機,給他下絆子。
原來他是一名早產兒,不足月便被生了下來,他的母後生他時曆經折磨,雖萬幸性命無憂,但從此也再難生育了。
貴為一國之母的皇後抱著繈褓中的男嬰卻是一臉不喜,曆頌風俗,早產的孩子不是吉祥之兆,所以雖是男嬰,但她那皇帝夫君也沒來多看過幾眼,她亦冷淡對之,很少主動親近自己的親生骨肉,她有時甚至會想,還不如順產生下一名公主,她已有了丹齊這個嫡長子,地位穩固,何須再添一個這等不吉利的孩子呢?
所以幼小的阿容早早便學會了察言觀色,他知道母親隻愛護兄長,對他則是可有可無,所以他平日裏總是異常乖巧,不吵不鬧,默默地看著哥哥與娘親母子相依,其樂融融。
可他那時隻是一個隻有幾歲大的孩童,他渴望母愛,終是極盡所能地討她歡心,他有一次用花草枝丫編了個花環,興高采烈想要送給母親,誰曾想,他那母後一把將花環扔了出去,順手還扇了阿容一巴掌。
她正為後宮的瑣事煩心,又見她這次子成天鼓搗些女子的玩意兒,便一時氣惱,下了重手,阿容的一側臉頰紅腫不堪,可他並不敢大聲哭泣,隻是攥緊衣擺,渾身顫抖著。
“我究竟是造了什麼孽,生下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
皇後對著兒子厲聲嗬斥,她極不喜他的長相,太像個丫頭,但又不是真正的女孩,這般不倫不類,果然是不吉利的很。
阿容終是被乳母帶下去了,他眼中毫無神采,仿佛隻有幾歲的人生就已活到了盡頭,他知道,這樣的日子他還要過很久很久
於此刻回憶往昔可算不得好時機,果然,長大後的殷棠之又是一陣急促喘咳,喉中隱有哮鳴音,預示著病情正在漸漸惡化。
小芒子已是流淚滿麵,他托碗的手不停顫抖著,這時,一隻寬厚有力的手掌從側麵伸出來,穩穩地接過了藥碗。
“小芒子,你練武也有些時日了,今後可要改了哭哭啼啼的毛病,別辜負了殿下對你的期望”
“華王爺”小太監不住對殷秀別叩首,“奴才明白”
見皇叔靠近自己,殷棠之連連揮手,“皇叔,這病傳染,你不要過來”
男人卻徑直坐在了侄子身邊,執著藥碗喂他喝藥,“我戴著藥巾,不妨事”
“也對,這可是沽兒姑娘的妙招,皇叔自是深信不疑”
見其還有心思調侃自己,殷秀別這才略略安心,一碗藥徐徐喝下,殷棠之緩和片刻,總算是平靜下來,可他站起來時,卻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軟腳蟹,渾身無力,一步都走不了。
“我來”
殷秀別俯下身,背起侄子邁步走出了議事廳,殷棠之漸漸神思迷蒙,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彼時的皇叔也曾這般背過他,讓他體會到了難得的親情,這是他童年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他一直都記得的。
“皇叔”
“我在”
當晚,容王便歇在了府衙內,他這幾日殫精竭慮,在睡夢中還不停呢喃,要以身作則,縮減用度,簡樸過日,男人哄孩子般輕聲附和,直到他沉沉睡去了,才默默離開。
月如鉤,殷秀別獨自一人縱馬趕往城郊的鶴陽宮,他想見一見厭夭。
“你來了,且等我片刻”
此時的厭夭正焚燒著一摞信紙,正殿裏風氣盛大,吹得經幡四動,那堆紙被一團烈火燒成灰燼,勁風吹過,便如一道煙塵般飛出殿外,隱沒於黑暗之中。
這些信都是厭夭所寫,是的,是那個真正的厭夭。
連金翅大鵬鳥都不得不生出些許佩服來,這小道士厭夭冥頑不靈,難纏的很,他每日總會鑽到空子,趁機奪回身體,不是四處呼號,就是奮筆疾書,可是鶴陽宮方圓十幾裏,渺無人煙,他逃不了多遠,就會被重新奪去神識。
至於這些信,都是寫給一個叫素素的女子的,金翅大鵬鳥冷笑著看完一封,原本以為的求救信卻隻是些小兒女的互訴衷腸,這小道士讓心愛的女子遠離他,他自知被妖魔附體,已無藥可救,豈能再連累摯愛呢。
可惜,這些信一封都沒能寄出去,厭夭的草鳥飛不出鶴陽宮,金翅大鵬鳥重占身體後,便會將散落於山門前的信一一銷毀。
今晚,他也在做同樣的事情,殷秀別默默觀之,決定不向他提及那位狐狸精姑娘。
男人清楚眼前的厭夭已是換了副神魂,他出於私心要借助於這搶占人身的大妖之力,但是他也知曉此妖魔極是危險,他尚且如履薄冰,所以不願連累素素,那姑娘還是盡快忘記這小道士為好。
實為金翅大鵬鳥的厭夭終是坐回蒲團上,開口詢問殷秀別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