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古來難。數日驅驅興已闌。石棧天梯三百尺,危欄。應被旁人畫裏看。兩握不曾乾。俯瞰飛流過石灘。到晚才知身是我,平安。孤館青燈夜更寒。”
兩騎快馬在狹長的古道上疾馳而來,馬上乘客雖未聽過這首後世之作,但亦“數日驅驅興已闌”,看著身側的峻山高聳入雲,石棧直掛於雲天之中,望之令人目眩,他們既驚歎於此山的雄奇險峻,又感慨於人類的堅韌與偉大,竟在這樣的險要之處開山築道。而在身邊的另一側則是潺潺的水流洶湧奔淌,不斷衝擊著石灘,與高山一起,將這古道夾在中間,人在其中,油然而生壓迫逼仄之感,使人既生覽風景之勝,又畏天地之威之情。
其中一人一帶馬韁,放緩速度,說道:“樊兄,我們現已入川,當應節省恢複體力才是。”
另一人也隨之勒了勒韁繩,點頭說道:“劉兄說的對,我們已進入了他們的地盤,可不能不小心了。”
那劉兄暗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說道:“此事尚未有定論,樊兄現在斷言是否過早?”
那樊兄怒氣勃生,昂然道:“小兒的慘狀劉兄亦曾親眼目睹,除了他唐門的歹毒暗器外,誰還能讓他如此慘死?”
那劉兄默然,頓了一頓,道:“這確實像唐家的手法,但也總要確認了才對。”
樊兄說道:“還要如何確認,從小兒身上起出來的毒針便是明證?他唐家勢大,在蜀中已享譽多年,聲名遠震,劉兄如是害怕,便請回去。犬子已逝,小老兒又何惜此身,便是自不量力,亦要一捊虎須。”
那劉兄不豫,聽他說完之後,當即麵色一正,說道:“樊兄你說的哪裏話,我如是害怕,又如何千裏迢迢地陪你走這一遭。”
那劉兄名叫劉元朗,本是江東有名的老俠客,素受武林人士的尊重。他原與這姓樊的不甚相熟,但他交遊廣闊,也曾與其見過幾麵,在其愛子死後,受其所托,出麵見證凶手,使唐家不容抵賴。這本是件麻煩事,但他一來憐憫這樊振山的遭遇,老來喪子,二來亦激起了俠義心腸,便與這樊振山一起來上門問罪。此雖是這樊唐兩家的私仇,不需他本人上前廝殺,但他出麵亦代表著武林的一種正義。
樊振山原也是一方豪傑,手下有一股勢力,但與唐門相比就不免小巫見大巫,相去甚遠了。樊振山明白,就算他起盡手中的一切力量,也不足以撼動唐門一分一毫,雖然他手底下的兄弟亦聞情群情激憤,都欲與他一同前往複仇,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害,亦防止唐門也群起而上,他還是決定孤身一人前來報仇,這樣唐門說不定會給他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基於這樣的想法,他找來了本地頗有名氣的劉元朗一同前往。
現在他見劉元朗麵色不悅,忙道:“劉兄見諒,是我一時激憤失言了,劉兄慨然受我之請,又豈是貪生怕死之人,小老兒剛才糊塗了。”
劉元朗暗歎了口氣,知他心痛愛子之失,口不擇言,便也不以為忤,說道:“無妨,無妨,樊兄知道我的為人就好。我如此說也因茲事體大,不欲錯認凶手罷了。”
樊振山沉默不言,不置可否。劉元朗知他認準了唐門是凶手,不禁又暗歎了一聲。其實從其子的死狀來看,再到起出的凶器,他亦認為凶手是唐門無疑。隻因唐門的暗器及毒藥都是定製的,自己打造,別人萬萬暗仿不來。但如果是這樣,隻怕這樊振山此次是有去無回,即便自己跟著,唐門礙於顏麵,給樊振山一個公平的複仇機會。然唐門高手如雲,樊振山又豈是他們的對手,樊振山此去實是慷慨赴死,早已有了必死的決心。想到這兒,不由對他起了一層敬意。眼看他因連日奔波,滿臉的塵色與憔悴,及眼裏掩飾不住的些許悲意,便另起話題,指著四周圍,說道:“人都道蜀道難行,今日行此果不其然。你看這高山,這險灘奔流。”意欲用這裏的風情勝景來暫時衝淡他心中的喪子之痛,及急切的複仇之心。
樊振山隨著他的手指看去,點頭道:“這裏的山水確與我們那裏的不一樣,顯得要高大險峻湍急得不少。哼,不過就算難行,我也要踏過去。”勒著韁繩的雙手不由地緊了一緊。
劉元朗看著他握緊的雙手,及手上暴起如蚯蚓的青筋,知他意有所指,隻怕自己說再多,也無法轉移他此刻強烈的報仇之念。他現在的心中估計滿滿的都是對唐門的恨意及殺心,眼裏又哪裏還有其它!不過就像他所說的,他這複仇之路豈不如這眼前的蜀道一樣難行,可謂蜀道難,複仇更難,這何嚐不是他深入蜀地,越逼近仇家而內心愈發忐忑不安的一種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