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清剛從山外回來,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腳步輕快地往姬芸那邊走。
最近幾日她好像總喜歡待在屋內,一待就是一整天,對他也冷淡了很多,唯恐避他不及。
他抬手敲了敲門,在門外站了一會沒聽見屋內傳來腳步聲,以為姬芸在午睡,便也沒再打擾,轉身一撩衣擺,在廊下台階坐了下來。
今日是臘月十九,離過年還剩十多天。謝懷清從懷中掏出一個雕花木盒,吧嗒一聲打開鎖,墊在素帕上的一隻細圓銀鐲就這樣明晃晃暴露在天光下。
木盒普通,素帕普通,銀鐲也普通。
沒有紋飾,沒有掛墜,也不是當下女子最喜歡的樣式。鐲子是閉環式,可以調節,說是首飾倒更像小孩子從小戴的用於辟邪的鐲子。
他曾說過,待她生辰時,也要給她送生辰禮。她生辰在明年四月,等不到那天了。她說,明年她就要離開靈劍宗了。
既然這樣,不如提前送出去好了。
謝懷清原本想等臘月三十那日送,但他等不及了,這幾日姬芸實在有些反常,有時候目光相接,他能從那裏麵看出幾許戒備和畏懼。
廊下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平緩沉穩,謝懷清迅速收起木盒存入乾坤袋中。
剛放好,他抬頭就看見了出門好久不見的師父向他走來,冷肅的臉上好像還有幾分怒意。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出聲問道:“師父,你怎麼來了?”
淩淵道尊見自家徒弟還在人家門口坐著,瞬時臉又冷了幾分,他斥道:“人已經被帶回家了,你現在立刻破境,去守暗澗。”
回家?她走了?什麼時候?
謝懷清立即起身,推開房門往裏走,目光掃視著周圍。寢屋內所有東西都沒變,她以前的衣服鞋子也在,沒有少了任何一樣東西,唯獨沒看見人。
淩淵道尊額心跳了跳,正要準備進去把他揪出來,謝懷清就先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他身前。
“弟子想出山見她一麵,懇求師父準許。”他雙手持禮,低著頭說道,“姬芸與她父親有齟齬,她曾說過無論如何都不會回去,如今歸家定是她父親一力強求。”
“此事與你無關,給你半個時辰破境。”淩淵轉身就走,“半個時辰後為師領你去暗澗。”
謝懷清連忙出聲:“弟子如今尚且還未能破境。”見人停下來,心虛又補了一句,“請師父責罰。”
話剛出口,一道強勁靈力朝他麵上刺來,謝懷清迅速側頭,靈力擦臉而過,不料擊中身後的發帶。
墨發頃刻四散,發帶順著長發落在地上,謝懷清下意識伸手攏住,伸至一半卻又停滯在半空,竇爾緩緩垂下。
“你的那些把戲,當我看不透嗎?”此刻的淩淵道尊麵上才真正顯出一絲怒意,十幾年來乖巧聽話的徒弟如今竟然學會了欺瞞。
無情道最忌情緒大起大伏,淩淵道尊平複了一下怒意,再開口時語氣已如往常那般平靜,他質問道:“發帶何時散的?”
縛心鎖於凝聚心神有奇效,是當初謝懷清拜師時,淩淵道尊親手給他係上的。
當時的謝懷清隻有四五歲,雖然天生缺陷對情感一竅不通,可內心依舊帶著些對這世間人事物的好奇與渴望。
淩淵道尊將這縛心鎖送給謝懷清,希望他能心無旁騖、一心一意地在無情道這條路上走下去。
但縛心鎖的效用也僅此而已,它並不能束縛一個人動情,也無法成為修無情道的捷徑。
隻要一動情,心緒波動過大,這縛心鎖也就失效了。到那時,縛心鎖就會自動脫落,然後就再也無法戴回去。
淩淵道尊也借此用來檢驗謝懷清的心性,從來沒有和他提起過發帶的事。
而如今謝懷清不僅發現了,還瞞著他,自己偷偷拿符咒將散了的發帶硬生生綁了回去,設下術法隱匿符咒氣息,試圖蒙騙過去。
謝懷清沉默以對。
“暗澗封印裂開得越發迅速,需有人時刻看顧著進行修複。魔氣泄出,妖魔群起。如今世間已有多處妖魔作惡。”淩淵道尊看著垂首不語的小弟子,沉沉開口,“懷清,別辜負了為師給你起的字。”
謝懷清,字守一。
謝守一。
師父這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記守心劍弟子唯一的使命——守住暗澗。
謝懷清沒有破境,直接入了暗澗。
暗澗凶險,淩淵道尊本想要他破境至渡劫再進去,可謝懷清卻搖搖頭,轉身就走。
近日,凡間發生的事讓淩淵道尊有些頭痛。
總有人離奇失蹤或無緣無故死去,範圍小至一戶人家,大至一個城鎮。被害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齡、性別、職業等方麵各不相同,沒有任何規律,除了一點——都是死於魂魄離體。
沒下毒,沒刀劍傷痕,沒有妖魔氣息,連一絲使用靈力的痕跡都沒有。
淩淵道尊忙著找原因,就也沒再勸謝懷清,隻在他走前悄悄往他身上貼了個本命符籙。
姬芸醒來看到周圍熟悉的擺設,想起失憶前的場景,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身處何處,心裏那點剛冒出的希冀瞬間沒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感受到丹田處的疼痛不複存在,隨即掀被下床,穿好衣衫直往門邊走。
門外聽到動靜的兩個婢女無聲對望,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服侍的時候,門開了。
“姬恒呢?帶我去見他。”
華服寬袖,金釵高鬢。雖然臉色還稍顯蒼白,但這咄咄逼人的語氣,讓候著的兩位婢女都隨之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