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霧裏看花(1 / 2)

我們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將剛剛修剪下來的竹枝拾起,邀我進屋喝茶。

南苑屋裏的陳設與東苑的別無二致,但是我能看出有一些細小的地方有所改變,比如瓶裏的竹枝,比如桌上的純色的玉製茶盞,比如屋裏淡淡的藥香。

莫軒去裏屋換了一身外衫,是初次送我回客棧時,著的那身淡青色的長衫。我不禁有些失神,驀地想起了那個衣袂飄然的淡青色背影。

“你怎麼會到檀溪鄉來。”莫軒為我斟了一杯茶,朦朧的茶香慢慢散開。

我坐在莫軒對麵,拿起茶杯在鼻邊聞了聞,是金壇雀舌。當初我在莫軒府上將養之時,隻是無意間道了一句金壇雀舌苦中帶甘,別有一番滋味,莫軒便差蘇三給我送了幾罐。

有些事情,或是無意,卻又是最打動人心。而如今,我卻不知道他這無意是真的並無他意,還是別有深意。

“有一些事情想要向玉宗棠請教。”我沒有明說,潛意識裏或許已經對莫軒有所防備。親疏遠近,或許是最難挽回的東西。

“原來如此。”莫軒並未多言,自顧自的斟茶,倒茶,我們一時無言。

“公子,藥熬好了。”門口進來一青衣女子,偏巧我還識得。

連翹看到我,神色稍有不自然,但片刻又恢複了恬淡的樣子,微微福了福身子:“白姑娘。”

“我早就覺得連翹姑娘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果然一開始就看出我是女兒身了。”我也站起身回了一禮。

“姑娘過譽了,奴家和姑娘相比自是雲泥之別。連翹本是一葉浮萍,幸得公子垂憐,隻願能常伴其左右罷了,倒不似姑娘那般灑脫自在,無掛無牽。”

“連翹。”莫軒突然道,語氣雖不重,卻帶了一抹厲色,記憶中,莫軒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口氣。

連翹目光灼灼地看著莫軒,眼中似有霧氣,半晌頹然地走到莫軒身邊,將藥碗輕輕地放在莫軒身旁的小方桌旁,低頭退了出去。

一時無話,我坐著也甚是尷尬,便找了個由頭,回了東苑。

是夜,無眠。我披上外衫,在院中踱步,盈盈月光鋪滿庭院,安靜得能聽見院外石橋下的潺潺水聲。許是這幾月來思慮過多,甚少靜下來,竟有點沉迷這樣的靜謐。

突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蘇三。

“白姑娘,彩徹病了,病得急,勞您過去看看。”

蘇三提著燈籠,說話有點喘,想來是一路小跑過來的,我心下一緊,不免擔心彩徹,立馬拿上銀針,披上外衫,隨他前去南苑。

“彩徹緣何發病?”

“小人也不知道。”

“可是吃了什麼?”

“吃食都是司方遣人送來的,說是對彩徹大有裨益。”

我看從蘇三這也問不出些什麼,心下更急,隻得加快腳步。

到了南苑,我也顧不得諸多禮節,直接越過屏風,進了臥房。

昏黃的燭光下,彩徹躺在床上,表情痛苦,莫軒坐在床邊,手拿著帕子,眉頭緊鎖地望著彩徹。

我走過去拿起莫軒手中的帕子,矮身蹲在床頭:“有我在,她不會有事。”

莫軒怔愣了一下,片刻後衝我點了點頭。

我將手放在嘴邊哈了兩口氣,又搓了搓,搭上彩徹的手腕。

脈象雖仍虛浮,但還算有力,比起上次我為她診脈時,已好轉很多。

“你先去歇歇吧,待會彩徹醒了,看到你這幅樣子該心疼了,這孩子太懂事。”

“好。”莫軒沒有多言,起身出了臥房。

手被一團柔軟握住,我看著彩徹烏溜溜的眼珠,霎時明白她是裝病。

我將手從彩徹手裏抽出來,斂去笑容。彩徹是個細膩的孩子,察覺到我的情緒,立馬坐了起來,低著頭不敢看我。

我用被子將彩徹包得嚴嚴實實,站直了身子,雙手抱胸看著彩徹:“為什麼裝病?你知道你爹爹會擔心。”

彩徹抬頭看著我:“沅娘娘也會擔心。”

“既然知道會讓我們擔心,為何還裝病?”

彩徹低下頭:“沅娘娘擔心我,是不是就意味著喜歡彩徹,蘇三哥哥說了,你們都是因為喜歡我,才擔心我的。既然沅娘娘喜歡我,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再生爹爹的氣了,我不想看到爹爹傷心。”

本打算好好教育一下這裝病害我們擔心的小娃,卻反倒被她這一通話給打亂了思緒,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彩徹突然抬起頭,眸中閃著淚光:“彩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我希望沅娘娘能替我陪著爹爹,這樣的話,爹爹就不會孤單,不會傷心了。”

有什麼東西撞在心上,生疼生疼的。我俯下身子坐在床頭,想將彩徹攬進懷裏,可彩徹卻往後挪了挪,讓我更真切地看到她的臉,那是與她這個年紀不相符的悲傷。

“有一次我去偏廳旁的大柳樹下撿風箏,聽到爹爹和太醫爺爺在說話,太醫爺爺說我的病治不好了,會死。我以前有一個朋友叫雲生,我們每天都在一起玩兒,可突然有一天,他不見了。我去找他,他的爹爹說,他生了場病,死了。我不知道‘死’是什麼,雲生的爹爹帶我去看了他的墓,說他被埋在那下麵。沅娘娘你不知道,雲生的爹可凶了,老是打他,他跟我說,他覺得他爹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可是我看到雲生的爹爹,在他墓前哭得好傷心。我不怕被埋在土裏,但我怕爹爹會傷心,我想爹爹這麼喜歡我,我若是死了,他一定比雲生的爹爹傷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