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憶又飲了一口酒,緩緩道:“行刑的宮人說讓我不要怨他,他也隻是奉命行事。當時我不懂,我做錯了什麼,皇上為何非要我死,而今我卻是明白了,若是當時我就死了,也許方國如今的王便是他了吧。”
我拿酒壺碰了一下她的,聲音在夜裏顯得尤為清脆。
“這會兒還說什麼自欺欺人的話,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即使不是你,他也不一定坐得上那把龍椅,即便是坐上了,他也未必覺得君臨天下是種快樂。”說完,我仰頭灌了一口酒,隻覺辛辣刺喉。
“在穀底那五年,有好多次爬不起來的時候,我都想索性閉上眼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睡下去吧,可每次黑暗中都會浮現他的臉,耳邊會響起他說過的話,那個傻子向來是個重諾的人,肯定在外麵發了瘋似的找我,我可不能就這麼死在這幽暗的穀底,我要活下去,我不能讓他食言。”
“嗯,你做到了。”我又與拾憶碰了一下酒壺。
“剛回到他身邊時,我什麼都不記得,對所有人都很戒備。府裏的丫鬟給我上藥時,發現我身上有許多傷疤,看得出來他們都不大喜歡我,許是因我這一身傷疤看起來不像有什麼好來頭,但唯獨他不一樣。後來他便未再遣婢女來照顧我,而是日日親自為我換藥、送藥,我看得出他眼裏的疼惜,雖不知是為何,但我知道他定不會傷我,是以也不再日日防備著他。”
拾憶搖了搖酒壺,繼續喃喃道:“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大概是那日打完馬球之後,葉蘭芝來府裏尋他,我無意間聽見了他們的對話。葉蘭芝說,她果然沒料錯,他確實與京裏的貴公子不同,喜歡的不是什麼柔弱嬌媚的大家閨秀,而是豪爽烈性的女子。你猜,他怎麼回答的?”
還未等我回答,拾憶便學著方繼元的口吻道:“我喜歡的至始至終都是她,無論她是溫柔恬靜的大家閨秀,還是豪爽直率的烈性女子,我喜歡的從來都隻是她。”說到這裏,拾憶眼裏蕩滿了柔情,微微上揚的嘴角裏盛滿了甜蜜。
“後來相處久了我便發現,他啊,其實並不喜歡什麼兵書冷器,書房的格子間裏有好多文人雅士的典籍,他甚至還一一做了批注。書房向來是婢女打掃的,可這格子間隱在秘處,他也從不讓人打掃,但書架上卻一塵不染,想來定是他日日觀摩。初時我不懂,他若是喜歡詩文,為何不光明正大的喜歡,非要壓抑著自己,後來我阿娘給我講了他的身世,我便明白了,他不是放棄了自己所愛的詩文,而是選擇了拿起兵器,保護自己所愛的人,突然就有些心疼他。也許我早就喜歡上他了,自己卻不知道吧,但是那天以後,我便看清了自己的心,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我要共度餘生的人,任是海枯石爛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拾憶和我碰了一下酒壺,我倆又飲了幾口,許是喝得多了,入喉也沒有那般辛辣了,反倒有幾分清冽的爽利。
“我沒想過自己會給他帶來那麼多的苦難,剛才恢複記憶的時候,我在心裏問自己,若是能重來一次,我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想了一會兒,我想我還是會的。當我從馬車裏醒來,明白他想一人扛下所有罪責時,你知道我都多氣憤嗎?我想問他為何他不懂我,為何要替我做決定,可行到一半,我體內的攝憶蠱便被催發了,我感覺得到我在一點點忘記他,可是我不能,我不想,我拚了命地想記住,拚了命的和蠱蟲之力對抗,卻終究還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