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劄有債皆孽黑與紅有路無行輪回途
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龍嘯天,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冷麵殺手夜無影!
除去十七歲前與詩文為伴的年月,我這大半輩子,麵對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殺戮,而我,就是一個操刀的人,或者說,我就是別人手中的一口刀!
我厭惡血腥味,厭惡殺戮。但從我出賣靈魂以換取孝道開始,這個叫龍嘯天的軀殼,便已屬於一個叫杜聖心的人。他叫我去殺人,我不得不殺,不可不殺!
他是我的大師兄、恩人,同時也是我最憎惡的人!哈哈,多麼矛盾可笑的人生!
死對於我來說,未嚐不是一種解脫。所以我並沒有恐懼玄天界,我本就是個習慣隨波逐流的人,輕易去改變人生,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走到今時今日,我已徹底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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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聲喊倒是湊效,那五六個羅嘍不明所以地互望了一會兒,乖順地跪趴了一地。
“這會兒認得我龍嘯天了吧~”持刀客挑了挑眉轉過刀刃,涼嗖嗖一刀麵卡進他脖子:“承你引路之恩,我也不為難你,回去給聚寶盆的人帶個話,以後再見到我們倆個,就像他們那樣規規距距跪下求饒,要不然,就有多遠滾多遠別讓我們看見!辦得到嗎?”
“是-是是是龍大爺,龍大俠!龍爺爺!小小---小的一定辦到,一定辦到!”
“給我爬出去!”一聲喝斥,呼一聲那黑臉瘦漢被一杆子拋到地上,摔得□□啃地,他卻是如蒙大赦,恬著臉朝持刀客方向嗑了兩個頭,嘶聲喝罵著眾羅嘍:“爬!給龍爺爺爬出去!爬出去!——”
看這一夥大漢手腳並用爬得灰煙四起,樓下暴起如潮般的歡呼喝彩。想見這夥人平日結下的民怨不薄。
裏外食客有攆趕著去瞧熱鬧的,也有乘亂開溜逃賬的,轟亂得一片。方才駭得鑽下櫃台的金掌櫃驚魂未定地探出頭,看著堂上那七零八落幾桌飯菜號啕大哭。
高個小廝田六兒一邊攔截著趁亂逃散的食客討要飯錢,一麵無措地呼喊樓上的全福幫忙。
全福樂顛顛看完熱鬧,正要應著聲下樓,卻見邊上滿目驚恐的白玉郎抬手掩嘴,幹嘔著跪倒地上;上官雲鳳手抓樓欄渾身顫抖;陸少秋更是愴惶地環視著周圍,不住地自言自語:
“不可能,不可能的!龍嘯天,龍嘯天不是已經死了嗎?我親手埋的,親手埋的!”他一把揪住全福急切問道:“你說,你剛才說這究竟是什麼地方?難道大白天的也能見鬼?---”
“客倌,您別慌,這兒是玄天界,來這兒的人,都---都是一樣的啊。”全福見得他三人這般模樣,嚇得全身發麻,慌亂應付了句,掙脫而去。
此時食客已逃去大半,樓下店堂清冷一片,持刀客卻仍不緊不慢地往櫃台向掌櫃索要著酒水。
“小流星,你不如……叫叫他,也許……也許他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龍嘯天~”雲鳳雙手似已無力放開護欄,雙眼直直地瞪著樓下。
方才那人自報名姓時,雲鳳腦中閃過無數的雜亂畫麵。想起自己醒來時腦中殘存的片段,想起她們三人從街邊醒後所遇的種種,突有種森寒的恐懼網羅了全身。
龍嘯天已經死了,這是他們親眼所見,可他此時,分明就在他們眼前!
這個通兌冥票的地方不屬任何官政管轄……
這兒的人不愛身著素裝,隻為“著孝”的忌誨!
而這兒的“人”竟與他們“一樣”!
“我明白了。”白玉郎突然森然道:“我們是到了幽冥界,我們----我們都早已死了!----”
“不可能,我不信!”陸少秋再也受不住這荒誕的驚嚇,竄起身朝樓下大喊道:“龍嘯天,你認不認得我?”
龍嘯天正坐在田六兒重新收整的飯桌上獨酌自飲,聽得這聲喊,執杯的手驀得一震:“小流星?”
他朝南樓抬頭,見到他們三人,一立而起驚道:“小流星,雲鳳,玉郎?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時已近午,日影斜照窗欞,吹進簷欄的風漸轉和暖,天光一片靚朗。
樓下店堂內,忠厚的田六兒默默收拾著殘亂的桌椅,碎損的盞碟掃砌成堆。掌櫃正津津有味地撥弄著楠珠算盤——方才白玉郎又打賞了一百兩銀子,賠付完損壞的雜什,還餘下一筆可觀的“小錢”,這才止住了他的嚎啕。
店麵收整完畢,陸續又有用膳的食客到來,一切似又回複正常。
“這麼說來,你們喝完那盅蛇羹,就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麼事?”龍嘯天撩過桌角的壺替他們一一斟了酒,冰冷慣常的聲音總算也衝破了廂廳內的沉寂。
“嗬,太荒謬了,一覺醒來,就說我們已經死了,而且,還記不得自己是怎麼死的!--”白玉郎苦笑著收回癡望天窗的眼,操過杯子一飲而盡,劈一聲捏碎了,反手拋了一樓板的碎磁。
右側的上官雲鳳望著他滿臉的悲憤沮喪,幽幽歎氣道:“今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們三個就髒兮兮濕淋淋地躺在街角的菜市口,剛才看到你,才知道這兒不是人間---”
龍嘯天看了看他們此刻光鮮整潔的衣著模樣道:“剛才‘錦華閣’和‘沁玉池’伺候來的衣服和湯浴,是你們叫的?”
“唉,說來也怪,那些還真不是我們叫的!他們都說,是一個有錢的老員外,叫他們送來給我們的呢!”坐在雲鳳對麵的陸少秋攤手道。
“我懷疑的,正是這個送你們東西的人!”龍嘯天直起腰,一臉鄭重:“整件事情,都大有問題,有很多蹊蹺的地方,首先,杜聖心那封給小流星的信,一定是假的!”
“假的?不可能啊,我認得杜聖心的筆跡,雲鳳和我練的下半冊星雲彩虹劍譜,是越老子前輩從他身上繳獲的手抄本,我比對過,的確是他的手筆沒錯。”陸少秋疑惑道。
“錯就錯在,他是決對不會讓你帶嶽雪梅回鎮江去安葬的!”龍嘯天專注地望向陸少秋:“你還記得,百花冰宮所在的那個穀域,叫什麼穀嗎?”
“啊--啊?”陸少秋有些迷芒:“閻羅穀地盤裏的,不--不都叫閻羅穀嗎?”
“啊,我記起來了,叫不歸穀!”雲鳳突然叫道。
“對,你和小君進百花冰宮的時候,難道沒注意到,門口有一座十分簡陋的無字碑小墳嗎?”龍嘯天表情凝重地補言:“那是你娘入葬的同時,杜聖心為他自己準備的。不歸穀的名字,也因此而來。”
“這話什麼意思!”陸少秋突然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我娘和我爹合葬才是正理,杜聖心他憑什麼--”
“他用血蘭金丹救了你的命。就憑這個。”龍嘯天一臉嚴正地抬頭,止住了陸少秋的風雨意氣。
陸少秋臉一白又一紅,突然就埋下頭去,不說話了。
上官雲鳳擔驚地望著他:“小流星,你別激動,令主他----”
陸少秋眨眼轉開頭,許久才啞聲道:“你的意思是說,杜聖心那封信,很可能被人動過手腳,杜聖心原來的意思,是讓我把他葬在我娘陵宮外麵?”
龍嘯天皺了皺鼻,嗤笑:“血蘭金丹被當做救急的傷藥,不是什麼人都能吃的。他能看著女兒在他眼前慢慢流血而死也不拿出來,最大的解釋,就是專為你備下的。杜聖心做事向來算無遺策,他既有了犧牲自己救你的打算,就絕對有不讓你拒絕的理由!”
陸少秋沉默了。
確實,龍嘯天沒說錯。
龍嘯天落漠地歎氣:“可惜了。百花冰宮是當世墨家第一機關聖手的傑作,每年重陽節,在門口往生晷上找到照入不歸穀的第一縷陽光所在的位置,輕輕撥一下機括就能打開。存放在裏麵的屍體,可千年不腐。而你拿到的所謂破解機關的方法,破壞的,很可能是整個陵宮的氣脈,是對亡者的驚擾,那座墓,也有可能已經廢了。
小流星,重陽節那天我讓你去不歸穀看看你娘,你難道除了去找杜聖心報仇,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發現?”
“我---我哪會去想那麼多嘛,我們全家找了娘這麼久,到那天你才告訴我,我娘早被杜聖心害死了。我隻想著殺了他為我娘報仇,哪會想到那麼多!”
龍嘯天望著他的臉許久。
“也不好怪你。”他苦笑著歎了口氣,為自己倒了杯酒:“你是個孝順孩子。”
白玉郎聽他們言及父親和妹妹,一直麵色鬱鬱,此刻方回過神來問道:“龍嘯天,你怎麼會對閻羅穀,對我爹這麼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