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是晚上的班會課,按學號挨個上去發言,做自我介紹。
朱曦處在前麵,三言兩句完成了任務,坐在下麵目不轉睛地聽著,欣賞和審視兩種態度切換著來。
現下輪到齊妍和。朱曦不由得笑了,她的發言和寢室初見說的話截然不同,是一粒一粒鄭重擺放在木桌上的珠子,剪去了“噠噠噠噠”的餘音。
聽在歐陽耳畔又是另一番感受。短短的幾句話,給聽出來許多的感想。她的聲音謙和而堅定。群裏發的消息嘻嘻哈哈像沒心事,大概是過去的經曆沉澱下來的,以此為著力點支撐著,塑造出一個完整的她。
他想多聽她說些話,試著想象群裏的發言轉化為現實中的聲音是個什麼樣子時,發言結束了,他的視線仍然直勾勾定在那,餘光追隨她到座位,又收回來。
下一個同學上台的間隙,朱曦示意齊妍和看消息:“你和那個什麼高中校友是什麼關係?”
齊妍和滿臉地錯愕,扭頭瞧了眼歐陽,又望著朱曦,無奈敲出來幾個字:“高中之前不認識,他叫歐陽景風啦。”
專業人數不多,朱曦沒好意思發出雜音,打了一段字適可而止:“名字不重要,待會兒再說。”
兩人一齊注視新站上去的同窗。
歐陽不解得什麼意思,趁左右人不注意,趕緊借著手機屏仔細檢查了頭發、臉,還有衣服。教室裏還算亮堂,幹淨是幹淨的,乍然被這麼一看,倒覺得都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班會結束,朱曦和齊妍和兩個人拖到同學差不多走完了才下樓找自行車,有點做賊心虛的愧意與快感。
齊妍和放寬心重提方才的事:“你要說什麼啊?”
朱曦聳聳肩,道:“沒什麼啊,他說話之前格外看了一下你。”
齊妍和摸不著思路,道:“就這個?你怎麼知道他看的是我?萬一他是個深度近視呢?”
“你們之前肯定認識,當眾變成了焦點,往往會看向心底最在意的人,何況是這樣陌生的場合。”八卦的苗頭從朱曦口裏說出來如同冬天破敗的枯草,幹冷無力的。
齊妍和啞然失笑:“說得怪玄乎的,我們高中不同班,就見過幾麵而已。他有主了,我也有喜歡的。”
朱曦不答話,木頭似的。
齊妍和以為她沒聽見,不甘心,換了話題問她:“你呢?你沒有嘛?高中有個好感的人是大眾心事。”
朱曦笑了一陣,帶點自嘲的意味,惹得齊妍和的好奇心膨脹成棉花糖球,棒子上快掛不住了。
隻聽朱曦淡淡說道:“我不會再有了,用不著我去經曆那些。”
她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典型。幼年發疹子要多用力有多用力地抓,恢複的時候癢癢的,她的十指更癢,總耐不住偷偷掀開那結痂的李子色蓋子,沾了血不僅不疼還很興奮,有大仇得報的暢意。後果是穿著短袖戰戰兢兢的,生怕人一見著了就要問緣故,那些痕跡留了七八年才消去。
是打是罵,磕著拌著也不喊疼,對痛苦的感覺幾近模糊。原來的朱曦認為,所有的苦難都是上天用來打磨試探她的,說明她是個可造之材,好像也是個適合天生受虐的人。可她不是,誰生來是甘願受苦的?更何況是人為的……
這麼一想,潛藏在心裏的那些話,拖家帶口地聚到嘴邊,差點一股腦跳出來,還好理智及時製止了。
她們慢慢踩著踏板。估摸壓過兩個輪子蹬一下,雙腳隨著踏板轉圈圈,實實虛虛,不著意被踏板踢到腳腕,悠然浪蕩在無垠的幽暗的天空下,路燈的光熱乎乎的,蒸汽升騰到了半空。滿天的星星妄自揣測著朱曦的心聲,因而忘了眨眼。
齊妍和咽下一大口氣,預備聽朱曦細細道來,沒成想就一句話,空氣凝結成滿腔的鬱悶。她想自己去了,一時回不過神來。
她對感情這個東西也沒什麼好期盼的,現在的狀態像互有感情簽訂契約的雙方,在柴米油鹽中耗盡了成立要素,僅剩下責任,然而現在她放不下。亮堂的屋子猛然掐滅了燈,整個世界烏漆嘛黑一片,感知物體的本能也被剝奪去。可是,半分鍾,一分鍾,本能遲早會慢慢恢複。就連這麼點黑暗齊妍和也不敢想,她是自願的,單方麵的自願。
自行車交替在陰影與燈光間,燈光下亂糟糟起哄著撲棱蛾子。一粒飛蟲不幸撞上了朱曦的臉,撞破了那隱隱憂傷惆悵的氛圍,她極其不耐煩地抹走它的屍體,拋在野外。
朱曦往左瞥了一眼,問道:“怎麼不說話了?會不會認為我是個特別悲觀的人?還這麼年輕?總會遇到的?”
“當然不會了。”齊妍和忙答道,“我還挺羨慕你的,放下了,坦坦蕩蕩沒什麼牽掛。你也隻告訴我這一件悲觀的事,算不上悲觀,是非常正常的,我或許才是悲觀主義者,悲觀主義的樂觀主義者。”
朱曦的感覺最敏銳不過,聽著齊妍和的口氣,覺察出她的一部分遊離到哪處去了。清醒有清醒的痛苦,糊塗有糊塗的好處。悲哀的是,清醒裝糊塗,糊塗裝清醒。她何嚐不希望在意的人能夠不經曆殘忍,快樂地過完一世,然而希望太渺茫了。
“現在說這些早了,有機會我會告訴你完整的事的。”
“我等著你告訴我。”
朱曦默然了,她並不期待那個時候的到來。
樓道裏的燈一明一暗,明明暗暗的,直延伸到走廊盡頭去,仿佛劣質版的時空隧道。每走到一個節點,就會觸發糟糕的記憶,朱曦心累得慌,很慢很慢探出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