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忙鶯亂,花柳飄搖,今朝擬定功名,席泠辭了私塾,輾轉往縣儒學遞呈紮付,即定明日拜馬到任。
這廂歸家,簫娘正在灶上燒水,聽見院門響,丟下柴火就朝他跑來。臨到跟前,好像有些話羞於啟齒,一雙眼期期艾艾地將他打量。
席泠暗暗好笑,剪起一條胳膊,“有什麼話就直說。”
轉眼一想,到如今,她那點裝模作樣的臉皮早就叫人撕得個幹淨,有何不好講?索性就扇著睫毛,眼巴巴地仰望他,“儒學裏可講月俸幾何了?”
想她就是要打聽這個,隻有提起功名利祿,她的眼睛才會如月墜水,落滿一湖波光。席泠舉步錯身,落到石案旁,“月俸八兩、糧食三石。”
三石糧食吃不了的,下剩的能折算個二兩銀子。簫娘檢算一番,立時眉開眼笑,殷切切瀹了盅茶與他,“哪個日子到任呢?”
“明日。”
席泠睇她一眼,見她風鬟滴翠,檀口含粉,那兩片婉翹的嘴皮子得寸進尺地唼唼嘮叨,“瞧,這不就好了?日子是一點一點好起來的,急不得。雖說咱們失了教諭,好歹也比先前你在私塾教書強不是?娘麼,苦心為你經營這些,也不要你孝敬什麼,你下月領了月俸,給娘買盒胭脂成不?”
她每回有求於他,總愛把“娘”掛在口中,非要刮帶點子親密瓜葛來轄製他。席泠似笑非笑,睇著她腮畔空洞洞的耳洞不搭腔,那目光,像瞧個在他麵前跳腳的雀兒。
簫娘被他瞧得略有不自在,眼皮子直翻他,“一盒胭脂膏子,能花你幾個錢嚜?你就做出這幅樣子。我給你裁的那件衣裳,擱到鋪子裏請師傅做,不也得幾十文錢?罷罷罷,還沒飛上枝頭呢,就忘了本了,我還指望得了你什麼?”
“我說了不給你買麼?”席泠一個指端繞著盅口打圈,杏影蒙上他的眼睛,靜怡的目光成迷,“明日就買,你喜歡哪家鋪子裏的?”
簫娘見過許多男人,很多時候,她都能透過他們的眼睛望進他們心裏。可席泠的瞳孔總似蒙著夜霜,她唯獨看不穿他。她也懶得去揣摩,反正,他們已經在某種默契裏達成了共識。
她欣欣笑起來,濃卷的睫毛抬著,望著葉罅裏潷撒的陽光,“噯,隔壁陶家聽說就是做的脂粉料子之類的買賣,咱們是鄰居,好歹給個臉麵,買他們家的來試試。”
說著,她撫著腮,眼眸稍垂,如蓮花垂露一般嬌羞,“想我花容月貌,胭脂不過是點綴點綴,用什麼倒不打緊,添點顏色罷了。年輕媳婦,到底不該太素淨。你說是不是呀?”
席泠忍俊不禁,吭吭大笑起來,驚呆了簫娘。在她駭目流光的眼中,他吊起一側濃眉,“你一向都是這樣自不量力?”
晴光折晃,簫娘喜極生恨,咬著腮狠捶他臂膀一拳,“誰自不量力?我這相貌,又比誰差?!我告訴你,我在吳家時候,他家小公子還愛我不知愛成什麼樣子呢。”
“是麼?”席泠斂了笑,仍是那副涼如靜水的麵龐,“太遺憾了,吳縣丞調任揚州,闔家遷居,昨日乘船而下,你恐怕難再見他了。”
“誰想見他?那是個中看不中用沒出息的貨……”簫娘不以為意,複轉笑顏,往他手背上拍一拍,“我兒,我摘了杏,用井水鎮著呢,拿來你吃。”
那杏咬一口,酸得沁人心脾,又從肺腑裏,泛起一絲甜,縈繞口齒間,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縷蜜意。
吃得陶家綠蟾連連稱讚,“我睡起來正想這個吃呢哩,酸酸甜甜的,爽口的很,比外頭買的好吃。晴芳姐,謝謝你呀。”
慵慵午後,綺窗朦朧,如夢如幻的夏光籠著真正的花容月貌。這便是陶家的大姑娘陶綠蟾,生得眼如波翦,唇含櫻桃,倩影婀娜,纖腰抱月,端得是比花生香,如玉有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