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澹台瑜確實瞪了他一眼並責怪他是個紅顏禍水。
他們這一塊,隻有墨清涯端坐在坐席前,雲淡風輕地注視著殿內的動靜。
連他身後的侍衛劍陽,本來都打算請示他要不要讓自己出手搞些動靜好幫澹台瑜度過這一關,見墨清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劍陽生生忍住了沒問。
澹台瑜在瞪完墨清泊後,起身走到殿內的樂師隊伍中,與其中一人耳語了一番,拿出了一架模樣奇異的樂器。
注視著她動作的看客被她手中的新鮮玩意吸引了,問旁人這是什麼樂器。
澹台瑜沒有故弄玄虛,她回到大殿中央後解答了眾人的疑惑,隻見她朱唇輕啟,指著手中的樂器道,“這是北境的樂器,名喚火不思,近兩年傳入大昭後,又喚琥珀詞。”
近年隨著邊境的互聯互通,北境的樂器也傳入了大昭。大昭的宴樂中時常會出現火不思,隻不過除樂師外,其餘人將異族流入的樂器統稱胡琴胡笳,沒有細分。
澹台瑜方才就在宴樂中聽到了火不思的聲音,靈機一動,是以將它從樂師手中借了過來。
她接著道,“焦尾琴一琴難尋,自當珍之愛之,若是頃刻間被反複彈奏,豈不是對名琴的不尊重。況且,我心浮氣躁,於清幽之境心尚不得靜,今日撫琴之事就免了。”
澹台瑜說的是歪理,卻理不直氣也壯,不少人見狀不由覺得她說得對,兩相對比之下,人們甚至覺得先前謝以真於人聲嘈雜的宮宴中撫琴是對名琴的不尊重。
但也有人難得清醒,心想照她這意思,難道就不彈琴了?
澹台瑜環視一圈,“據傳焦尾琴乃蔡邕於烈火中搶救出的一段尚未燒完、聲音異常的梧桐木製成。琴木浴烈火不死,可見烈火不思琴木燒毀罷。如此說來,這典故倒與我手中的火不思之名遙相輝映。小女就以此樂器彈奏一曲。”
一番識大體又引經據典的言論惹得不少人稱讚,比起一旁含羞帶怯的謝以真,澹台瑜的確有大家風範。
澹台瑜不再多做解釋,話說到這裏,氣氛渲染到了,隻差東風。
她一雙素手覆在火不思上,宛如蜻蜓點水般觸碰到了琴弦,輕攏慢撚,已然開始彈奏。
美人的衣袖隨著動作滑落,露出小半截手腕,皓腕凝霜雪,早已令看客挪不開眼睛。而她的目光幽遠,似是陷入某種難言的情緒中,隻得通過琴弦將自己的心事訴諸一二。
看客也隨著她的一顰一蹙,品味著曲中意境。
澹台瑜確實陷入了回憶,她彈奏的是墨清泊昔日所作的《瓊林佩影曲》。
墨清泊當初用簫來吹奏此曲。人間六月天,男子立於古樹之下,身形頎長,手持一支長簫,簫聲嫋嫋,空靈悠遠,碧桐蓊鬱,樹影婆娑。
風回玉宇簫聲遠,日下瓊林佩影間。是以由她取名《瓊林佩影曲》。
畫麵又轉換到群山疊嶂中,墨清泊在山道涼亭為她吹奏此曲,山間鳥鳴與空靈簫聲相得益彰,聽得她如癡如醉,仿佛天際流雲都浮在她的腳下,使人如墜雲端。
後來她去了西北,再沒有機會聽到墨清泊為她吹奏此曲。她閑著無事,憑借著回憶用不同的樂器演奏過這個曲子,用穆驍製成的竹笛,用尤蘭達尋來的烏部樂器……
當時她仿佛在想,隻要能奏出這個樂曲,她就從未離開京都一樣。
如今一曲瓊林佩影被她彈奏得開篇清新奇妙,宛如置身於萬籟俱寂的蒼莽森林。
中段浪漫輕快,仿佛得以窺見情竇初開時的少女情懷。
尾章卻驟然突變,大弦嘈嘈如急雨,教人恍如遙望到朔漠的長河落日,明妃獨坐於北上的駿馬之上,在殘陽之下撥動琴弦,馬鳴風蕭,連南飛的雁也感於曲中悲壯,忘了扇動翅膀而落地。
伴隨著大雁的墜地聲,一曲終了,人們久久未緩過神來,似乎還沉溺於方才的悲涼情緒。
高下立見。
澹台瑜從悲涼情緒中抽離得很快,見周圍的人向她投來欽佩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賭對了。
殿內不乏懂樂之人,用尋常手段來糊弄,一定會被看出端倪。
她能取勝,在於一個“新”字,新麵孔,新樂器,新曲。若是叫她用焦尾琴同技藝嫻熟的謝以真相比,頂多算個平手。
待她吩咐婢女歸還樂器,很多公子貴女圍了過來,對她稱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