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一個大門敞向馬路的小區門口下了車，又是我先下去，抱劉佳下來，車裏有人遞下了雙拐，我還沒來得及道謝，車門嘩一關就走了。我和劉佳不約而同地駐足原地，看著那趟車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裏。
進了小區是草坪和噴泉，步行了很久才是樓群，這是一個交通便利，鬧中取靜的地方，很適合政府官員居住。
小區的保安認識劉佳，除此之外別無他人，這裏長年就是這樣，熱鬧的時候也隻是那些車牌號飛揚跋扈的高級轎車來來往往，仿佛這個小區隻是一個車庫而不是給人住的地方。
劉佳的家在首棟二單元的三樓。劉佳從手提袋裏找出鑰匙捅開了那道冷冰冰的大鐵門。
這是一個大氣磅礴的三室兩廳之家，麵目崢嶸的各式家電標誌著主人的地位而不是財富，每一個角落都肅穆而威嚴，仿佛隨時為某幾位大人物的碰頭做著準備似的。
劉佳迅速地穿過廳室把我領進了她的溫馨小屋，我注意到她長舒了一口氣，我亦然。劉佳把自己投進床裏，從頭到腳都發出至深的呻吟：“好舒服——”她抱起床上一隻大毛狗，拍拍它的頭頂，又狠狠親了兩口，煞有介事地說：“問哥哥好。”然後又躲在狗後麵，把狗搖搖，向我招招狗爪子，悶聲悶氣說：“哥哥好，我叫貝多多。”我抱起貝多多，說：“你這麼喜歡玩具，為什麼把那麼漂亮的毛毛熊送給了淩淩？”劉佳說：“那是爸爸朋友送我的，和我沒感情。”劉佳拾起床頭櫃的鬧鍾——那鬧鍾早已不走了。劉佳習慣性把發條擰滿，聽它又嚓嚓嚓地輕快奔走起來，她衝我搖搖那鬧鍾，說：“看，像不像淩淩？”我看見鬧鍾裏一個采草莓的小姑娘，她說：“鬧鍾的名字叫丁鈴鈴，以後就叫雲淩淩吧。”
我說：“不好，應該叫叮咚。”
劉佳哈哈一笑，拿起一個憨態可掬的儲錢罐小豬，說：“叮咚的名字送給它了，以前它叫王大頭。”
我笑著拿起一個芭比娃娃說：“那她是不是叫劉……”
我的笑突然凝固了，因為我發現芭比娃娃的右腿是斷的。
劉佳卻笑說：“哈，和我一模一樣。”
我心如刀割。
我說：“劉佳……”
劉佳仍止不住笑意，衝我連連搖手說：“哎呀，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無意的，我是笑這個巧合，你說你要把這段寫進小說該多絕，再配上一個淒美的場景，讓和諧的氣氛一下子僵住，男主人公道歉，女主人公黯然說沒事，太絕了，我該去當作家。”
我說：“劉佳……”
劉佳止住笑說：“別憂鬱啊——別憂鬱啊——”說著想起我以前的傻樣，吃吃笑了。
我也隨著輕鬆起來，問她：“以前你也這麼愛笑啊？”
“那當然，以前比這還沒心沒肺，那時我的腿還沒斷呢。”
我又凝重起來，說：“劉佳，你以後說話不要這麼不避諱，就算你足夠堅強，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OK，OK，一定一定，下不為例。”劉佳笑著說。
我笑她說：“這是你和你爸學的口頭禪吧，一定一定是對上司說的，下不為例是給手下說的。”
劉佳不屑地說：“才不是呢，我和醫生學的。”
我說：“我爸隻對病人說一定，病人隻對我爸說OK，我爸可從沒說過下不為例。”
“瞧瞧，老毛病又犯了，才剛誇的你。”
我說：“我錯了，下不為例。”劉佳笑。
劉佳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把我領進客廳，她神神秘秘地說：“你把廳角那個皮沙發轉個身。”我心跳了一下，以為她要給我展示什麼不可見人的秘密，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去把那張沙發轉了個身，沙發背上有一個大洞。我沒往裏看，急忙後退。
劉佳充滿自豪地說：“瞧瞧！”於是我往洞裏看了看，什麼也沒有，我問她：“瞧什麼？”
“這是我以前生氣的時候右腳踢的，是不是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