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暮舟這一次當真是沉沉昏去,感覺不到任何觸摸,聽不到聲響,隻有無邊的疼痛。
但也還好,他倒習慣了。
時間流逝許久,恍惚間方暮舟聽到一聲音在喚他,因著腦袋昏沉,一時辨不出究竟是何人。
“舟兒、舟兒……”
這天底下隻有一人如此喚他,是……予湘似!
方暮舟猛然睜開了眼,麵前雖仍是瀟瑜峰,卻與暈倒前所見稍有不同。
原以為自己清醒,誰料下一秒,方暮舟便見到蹲在剛搭好的秋千旁的那個小小的身影。
並非旁人,而是幼時的他。
“舟兒,如何?師傅就說,舟兒想要什麼,師傅便可給舟兒什麼。”
一長道袍加身的予湘似自那棵櫻桃樹上躍下,撲打了番身上的塵泥,深深的笑意刻在臉上。
小方暮舟雖無言語,麵上的欣喜卻是藏不住的,他盯著予湘似看了片刻,隻道:“師傅,蹲下。”
“嗯?”
小方暮舟便又重複一遍,這次予湘似便應從了。
方暮舟怎會不知自己要做什麼。
小方暮舟攀著予湘似的肩,踮腳替予湘似細細摘掉了頭上落葉。
予湘似感知到他是何意後,傻傻樂了。
一旁站著的方暮舟眼神沒有絲毫晃動,眼波流轉似含著許多情感。
這時的自己不過五歲孩提,予湘似在旁作陪,初始修道、安康順遂,也算是經曆了最歡喜的年歲。
隻是不久,予湘似便時常外出,每每得歸皆是帶著一身的傷。
方暮舟次次詢問,卻隻得到予湘似的含糊其辭,將他當做什麼都不懂的稚子來哄騙。
……
方暮舟麵前場景猛然分崩離析,裂成碎片後又迅速重組,待睜眼時便又換了一副場景。
地點仍在瀟瑜峰頂,那日雪落的很厚,漫山遍野盡是雪白,看得人心中潔淨愉悅。
予湘似早早便裹了氅衣、提劍打算外出,誰料推開內屋大門,卻見方暮舟在雪地裏練功。
“師傅這是要去哪?”小方暮舟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收了劍問道。
予湘似像是做壞事被人發現了一般,做賊心虛寫在了臉上,“山下一村莊內有邪祟作怪,師傅此行便是下山除祟。”
“舟兒要陪同師傅前往,”小方暮舟語氣莊重,麵色正經,頗有一副不容拒絕的模樣。
“不必,”予湘似神情匆忙,“那邪祟易除,舟兒於山上等待即可,下山一趟寒涼刺骨,再受涼發熱就不好了。”
小方暮舟怎會不知予湘似在說謊,次次都是如此,他便不願再言語,懊惱地偏過頭,任由予湘似離開。
“師傅定要小心,再帶一身傷回來,血衣便自己洗吧。”小方暮舟氣憤交代著。
予湘似隻幹幹笑了一聲便急忙離去。
方暮舟立於枝幹零落的櫻桃樹下,神情落寞無比,看著予湘似的身影漸漸遠去。
那日予湘似是為滅除荏略在一處布下的巢穴,這一去便是半月,回來後小方暮舟有半月不願理他。
原由他離去的那天,正是方暮舟九歲的生辰。
……
方暮舟突感疲憊,心中絞痛卻不得言語。
場景再換,方暮舟便身處茗雪居後院的梨樹林中。
他和予湘似親手種下小樹苗經曆數年竄高了許多,隻是這時被摧毀待盡。
方暮舟看著凋零無幾、幾乎燒盡的梨樹,思緒猛然斷線,呼吸跟著一滯。
而後拚命奔跑。
在之後的十數年間,這日的場景猶如鬼魅,日日纏在方暮舟的夢中,時刻提醒著他絕不能忘記與荏略的深切仇恨。
直到他領回了宋煊,有人伴隨、孤寂即消,這病症才算漸輕。
隻是就算如此,他也絕不會忘弑師之仇。
剛跑出幾步,方暮舟卻無端停住腳步。
若痛苦不堪,何必再去看一遭?
毫無預兆,方暮舟似被萬箭穿心般疼痛,他緊閉著眼,重重喘息,雖不願前去,但那場景卻如自殘般充斥在腦海。
予湘似躍入深淵之前轉過頭,急切目光越過層層人群尋到了小方暮舟,那淡然如解脫的眼神狠狠刺在小方暮舟心上。
隻這一眼便似含著千言萬語,小方暮舟想要跑向予湘似,卻被他施法定在原地。
於是眼睜睜地看著予湘似躍入深淵,沒有憾恨、亦無猶豫。
小方暮舟陡然爆發靈力突破法術,活像要跟隨著一同躍入深淵一般,瘋狂跑出幾步後,因著身受重傷、氣血逆流吐出一口淤血,倒在地上。
方暮舟已無法站立,似是同那日感同身受般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攥著胸前衣衫,似溺水瀕死般痛苦喘息。
……
“不要,不要!”
夢中呢喃換做放聲驚呼,方暮舟掙紮起身,疾聲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