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京城大雪飄飛,夜色中的皚皚白雪分外刺人眼目。
滿目冰雪覆蓋下的宮城,緩緩駛出一駕掛滿紅綢的馬車。白日裏,這駕馬車剛剛從宮外衛國公府駛進皇宮內苑,彼時馬車內坐著的,正是國朝新封的皇後。
眼下這駕馬車裏,同樣也是那位皇後。隻不過,入宮時明豔動人的新後,歸來時,卻隻剩一具死屍。
新後入宮的這段路程滿滿紅綢,沿途的家家戶戶都懸著龍鳳呈祥的燈籠。
這喜氣洋洋的情景在此刻卻是格外諷刺。
同樣的一道路,去時的衛韞玉恐怕至死都不曾料到,她的屍體會這樣沿著這條路,如此回到衛國公府。
馬車緩緩行駛,最終停在了衛國公府門前。
國公府得了消息候在府門外的人早亂成了一團。
府門口泣聲不止,馬車停下後,最先上前的是國公府的老太君。這位老太君是衛韞玉的祖母,自小教養她長成。
衛老太君眼眶濕潤,強撐著未曾掉淚。她顫著手撩開車簾子,用一雙布滿年月滄桑的眼睛望向馬車內。那是她的孫女,衛國公府嫡長女,自小明豔動人,巾幗不讓須眉。
車簾子被撩起,衛國公府候在一旁的人往裏探著視線。隻見馬車內的衛韞玉一身紅妝嫁衣,頭戴皇後風冠,和今晨送嫁離府時一般無二,讓人不敢相信,她就這樣死了。
可她唇畔沾染血跡,仰躺在馬車內,一動不動的模樣,卻由不得衛國公府眾人不信……
衛老太君疲憊的合上雙眼,身體脫力往後倒下。多虧伺候的老婢女眼疾手快將她扶住,才沒讓她砸在地上。老太君本就年邁,乍然聽聞孫女身故後,撐到如今已是勉強。
“衛老太君節哀,陛下顧念娘娘,特意交代奴才將娘娘送回國公府,娘娘是為救皇上而死,便是未行完禮,陛下也吩咐了一應皆依皇後喪儀行事。隻是眼下帝陵未修,便安排先葬在衛國公府陵園,待帝陵竣工便移葬帝陵。”送這馬車回來的內侍太監安慰老太君道。
可他的話不僅未讓老太君寬心,反而更讓在場國公府眾人心中不滿。
為救皇帝而死,真是可笑。
衛韞玉突然暴斃,死因卻是中毒,宮裏給出的理由是,交杯酒被人下毒,皇後救駕而死。
諷刺的是,皇宮守衛如此森嚴,究竟是什麼人能在帝後交杯喜酒中下毒。
再者說,明明交杯共飲之酒,為何最後,隻是她的孫女死了,那皇帝卻活的好好的,不僅活的好好的,還在衛韞玉喪命當日便迎娶第二任皇後。
一切的安排,就好似是早有預料般,步步算計清楚。
想到這些年來皇帝對衛國公府對衛韞玉的防備,以及那位在衛韞玉死後,一日都等不得,眼下便已入主中宮,絲毫不懼落人口實的繼後,衛老太君心中也有了答案。
自家孫女的死,隻怕和多年前先帝原配的死是如出一轍。
繼後姓崔,出身權臣崔氏一族,乃是崔太後的嫡親侄女,多年前便與當年還是儲君的皇帝議過親事,隻是被先帝以年歲尚幼推了崔後的提議。
崔太後是先帝繼後,而如今的這位皇帝,卻是先帝未登基前在潛邸的原配王妃所生。隻因崔後無子,便認在了崔後名下,而那位原配王妃,如今的長安,隻怕記得她名姓的,都是少之又少。
老太君年歲長,算是親眼見過先帝登基時那場血腥的人。當年先帝被崔家老太爺選中扶為新君,答允立崔氏女為後。登基後,毫無身份背景的原配王妃突然被傳暴斃,追封為後。崔氏女入宮封後,是為繼後。
可明眼人哪個不知道,先皇後就是被崔氏逼死的,甚至可以說,她的死,怕是連先帝都逃不脫罪責。
一個奪人性命,一個冷眼旁觀。誰也不比誰無辜。
時隔近三十載,衛韞玉的死,恍如當年舊事重演。
衛老太君心中明白,她的孫女,死的絕不會是如內侍口中所言那般簡單。
可是即便知道死因蹊蹺,又能如何呢?衛國公府無嗣,這些年來的昌盛全然仰賴當年女扮男裝頂立門戶的衛韞玉。如今她一去,留下滿府的老弱婦孺,隻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老太君眼含憤恨遙望皇城方向,半晌後,終是無奈低首謝恩。
“老婦叩謝陛下隆恩!”衛老太君打落牙齒和血吞下,逼著自己強忍恨意。
衛韞玉的屍體被人從馬車內抬出,衛老太君看著她疼愛多年的孫女了無生息的被人擺布,攥著身邊老婢女的手,止不住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