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瑜剛一落座,喜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四奶奶也回來了!”
很快下人打起簾子,竇瑜的四嬸娘賀存湘邁步走進廳中。她去了鬥篷,露出裏麵的黃衫白裙。應是有意穿了件顏色鮮亮的衣裳撐一撐氣色,因為她麵色實在很差。
“母親。”她朝竇老夫人微微一福身,轉頭看到竇瑜時先是一愣,又勉強卸下愁容露出淺淺的笑來,親昵道,“阿瑜也回來了。”
竇瑜也朝她笑了笑。
賀存湘嫁給竇家庶出的四爺竇晏平已有十九年,為他生下了一雙兒女。大房的梁明西比她小了十歲,論美貌竟也完全比不得她。賀家門庭其實不顯,唯獨嫡長女賀人月才氣過人,高嫁進了謝家。不過從前外麵都說賀家女兒一個比一個生得好,是上天厚待。
“你外甥女還好吧。”竇老夫人掃了她一眼,神情間明顯壓著不悅,麵子上卻還得過得去,不得不照例問詢。
賀存湘的外甥女謝敏是關侍郎的夫人,前日得了急病,才過了一天聽說連床都起不來了。竇老夫人不同意兒媳去探望,但性子一向和順的賀存湘難得剛硬起來,執意要去。竇老夫人對此頗為怨念,自然難撐起好臉色來對她。
“大夫說是心症。”賀存湘說得含糊。
誰都知道謝敏在關家日子不好過。如今謝家遭了大禍,謝家的謝述因通敵罪伏誅,母親賀人月在家宅前摔砸誥命衣冠後自戕而亡,全是禍及全族的大罪。然而謝述之死,是謝家家主謝江慧大義滅親的結果,慘死的發妻也被他用一紙休書連同棺槨“休”出家門。他親手殺了兒子休了妻子,隻為換取謝氏一族的平安。
父殺子,夫休妻,縱然可以說為了家族,仍然絕情得令人膽寒。且謝述到底是禦旨親判的罪臣,謝家如何發落擱置了一年多仍沒有定論,謝江慧官職也並未起複。故而謝家在奉都城的名聲一落千丈,凡有來往者人人自危。賀家的情況倒是稍好一些,雖然賀人月言行不敬上,休出謝家的屍首連母族賀家都不敢接納,可在外清修的文娥太妃卻特意回宮,向聖上提起賀人月早年在馬場曾舍身救過孝文皇後,險些喪命,以此事請聖上予她身後體麵。
聖上從小養在文娥太妃宮裏,母子感情甚至比與太後這個生母更為親厚。而且孝文皇後病逝多年,卻在聖上心中仍留有舊情。所以聖上下旨讚了賀人月過去之舉,命賀家收容了她的棺槨。在朝中任職的賀家人也因政績出色升了官,看起來並沒有被遷怒,因此賀家算是躲過了一劫。不過膽子小的依然不敢與賀家有過多的往來。
謝家和賀家三代上下嫁出去仍在世的姑奶奶有兩位,即賀人月的親妹妹賀存湘,以及賀人月的長女謝敏,這兩門姻親竇家和關家如坐針氈,生怕被牽連。竇家僅有位姓賀的四奶奶,原本比關家的情況好上很多,可在此前偏偏有意將嫡女竇瑜嫁給謝述——這差不多是全奉都城都知道的事。不幸中的萬幸,是還不曾真的定親。
即便竇瑜被罰禁足,名聲也一直不大好,可也是聖上的外甥女,往後低嫁些也不愁嫁不出去。竇老夫人實在不願自家再與謝家有牽扯,沉沉的目光落在賀存湘身上,道:“沒事就別再出院子了,你身子一向弱,好好養著。”
“是,母親。”賀存湘臉色又白了一些,看得竇老夫人更加不喜,手中珠串揉搓得叮當作響,“你一走便是一整日,可知二郎到現在都沒回府?二郎不愛讀書,你這個做母親的竟也管不住。再由著他胡鬧,不如送來我這兒,我來替你們夫妻管教!”
竇瑜的父親當年文辭一絕,竇家二郎的名聲也隨之傳遍都城。賀存湘與竇四爺的長子竇亭在這一輩也行二,很早便以聰慧顯名,人稱“小二郎”,但長大了卻不學無術用書糊風箏,氣走無數先生,如今已十八了也不肯科考。竇老夫人偏愛文武出眾的嫡長孫竇益,對竇亭這個整日胡鬧的孫子有諸多挑剔。不過若不是心中對賀存湘有氣,也不至於當著幾人麵忽然發作。
賀存湘今日見了外甥女,想到這一年多的難過之處,二人抱頭哭了許久。外甥女才給關家生了孫子,就被婆母強硬地抱走了,喪母又失子,身子垮了一半,她親眼見到了人才知道什麼是形銷骨立。從前謝家門庭顯赫,述兒少年英雄,不輸先祖之風,極得聖上看重,他們賀家因此沾了不少光。她嫁來竇家之後雖不說事事順心,也過了十幾年安穩日子。如今家裏出了事,她人先矮上了一頭,自然又處處不順心了。
“媳婦會管教二郎的。”賀存湘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兩邊的杜舒蘭與梁明西對視了一眼,杜舒蘭眼神裏主要是看熱鬧,梁明西倒有幾分對賀存湘的同情。
這時候佰娘提著食盒進來了,竇瑜站起身,對竇老夫人說:“祖母,那我先回去了。”又對賀存湘說,“四嬸娘與我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