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天池悶得慌,索性元神出竅,留本體在韶華酒館內打瞌睡。
女子神靈魂魄分離肉身以後,在酒館外飄來蕩去,活脫脫像個女鬼。
她玩得不亦樂乎,直到一柄傳信飛劍驟然將至眼前。
岑天池隨手一招,劍走信留。
打開書信,看完了信上內容,女子笑眯起眼,琢磨著什麼時候也整個心神分身,喬裝打扮一番,易容之後混到那家夥山頭去,當一個打雜跑腿的宗門雜役,體驗體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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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鵠州,隨風城,城外南去三十裏。
一座荒山之中。
失去雙腿的修士魚楊,與一位青衣女子相依為命。
結契以後,主仆二人之間,嫌隙全無,相互扶持。
魚楊會在每日黃昏時分,給青衣女子講解一些佛門公案,什麼拈花微笑、惠明求法、慧可安心、道吾低頭等等。
每當那隻元神是隻青蛇的青衣女子,聽見魚楊給她講述的這些故事,就會端來一根小板凳,坐在木凳上,雙手捧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魚楊看。
而魚楊就背靠著牆,“腿”放在青衣女子給他事先準備好的椅子上,旁邊還會放一盞袖珍茶桌,桌上一壺茶。
魚楊娓娓道來,青懺細聽分說。
人與妖,真的可以相安無事,兩不幹擾。
而且,不止如此,人與妖,還可以相依為命,惺惺相惜。
佛門公案裏的隱喻,青懺並不總是能聽得懂,可身為妖精,能夠化身為人還遠遠不夠,還得了解人族的思想。
佛、儒、道,三教學問,都是幫助天下精魅了解人族思想的階梯,這些階梯可能不是那麼容易爬上去的,可隻要堅持去爬,哪怕每日隻登一階台階,終有一日也可以爬到與人族相等的高度。
青懺很感激那位一劍從天而降,差點將她斬頭的少年劍修。
若無他給她一次機會,恐怕這一世就這麼渾渾噩噩死掉了。下一世,又不知道會投胎到哪個山頭,做那野豬野兔野雞野牛,還是野蛇。
當然,對於不計前嫌的魚楊,青懺更加感激。
尤其是當她知道,原來人間並非人人如此之後,青懺才明白,在被他人狠心傷害以後,還能以善意待人,究竟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
隻說這一事,人也好,妖也罷,山水神靈,仙鬼道士,有一個算一個,真有如此大肚量的家夥,百萬千萬中,可能都無一。
也正因如此,青懺這一年多以來,每日照顧斷腿魚楊飲食起居,不曾抱怨半句,端茶倒水,洗衣做飯,砍柴燒火。
既當女人,又當男人。
魚楊前一陣子說,他們倆老這樣也不算個事兒。
青懺沒聽出魚楊的言外之意,隻笑著回答道:“若無魚先生替我說情,隻怕青懺早已踏上黃泉路,侍奉先生餘生,是青懺本分,也是結契責任所在。”
當時魚楊聽了這話,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兩條斷腿,又仰頭喝起了悶酒。
男人一個低頭,一個仰頭,一言不發,卻已說盡了憂愁。
若昔年雙腿尚在,四肢健全,還不是個廢人的他,鐵定會大大方方地向青懺表明心意。
青懺化形的青衣女子,雖然姿色極佳,身段更是堪稱尤物。
可魚楊並非貪圖美色,見色起意。
他隻是覺得,人家一個姑娘,哪怕是妖精修煉成人,也這麼做牛做馬地侍奉自己,自己一個大男人,不給姑娘家一個名分,說不過去。
魚楊想娶青懺,哪怕她是妖,他也不在乎。
可魚楊在乎自己那雙斷掉的腿,他覺得自己如今這副模樣,娶了青懺,反而是委屈了人家。
她雖然當初天性戾氣重,卻可以人族道理、規矩,慢慢教化青懺,這不,才一年多的時間,當初的青蛇,如今心性已經提升極大,能分善惡與是非了。
相信再過幾年,引妖向善這件事,便可初窺成效。
到了那時,青懺已然很好,可自己呢?失去的雙腿無法再長回來。
這一日,亦是夕陽西下時,青衣女子已經端好小板凳,乖巧地站在魚楊身前,像往常一樣,朝魚楊輕輕作揖,行禮之後才緩緩坐下。
要聽魚楊講故事了。
男人正要開口,天邊飛劍落下,他命青懺代為取下書信,女子照辦不誤。
青懺打算將信交給魚楊,後者卻搖頭,讓女子代為轉述即可。
於是青衣女子便照著信上的內容,一字一句地說給魚楊聽。
“李子······李子······李子······”
青懺念不來最後那個字,小臉微紅。
魚楊都無需去看,便笑著說道:“那個字,讀衿,泛指衣領、衣襟,也指衿帶,就是衣帶。若你往後遇上了情投意合的朋友,你們之間也可稱衿契。另外,衿字還可做一解,‘胸懷’,如衿曲,衿抱。”
“那位願意給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的少年,叫做李子衿,你當牢記此人姓名,畢竟是他,給予你一次新生。”魚楊正色道。
青衣女子輕輕點頭,“青懺明白。”
魚楊又說:“好,那明年驚蟄,便辛苦你帶我去觀禮了。”
青懺搖頭微笑,“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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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柔州,邢府。
目盲老道人邢沉今日接到一封書信,老道人雖目盲,卻可以識海內的靈氣感應書信上的文字,將其轉化為一筆一筆的力量,在心湖之上重現。
“讀”完信件以後,老人撫須笑道:“開峰好啊,開了峰,才有那山水法陣,才能夠化那更為精純的日月精華、天地靈氣,為己所用呀,延年益壽,不在話下。”
老人一伸手,院落中的竹筐便飛到他肩頭。
目盲道人一步邁過門檻,朝外麵走去,嘴裏嘀咕著:“驚蟄驚蟄······瞎老頭這就該上路咯。”
邢沉踏上前往少年約定之所的道路,手上握著一支竹笛。
他吹著一首曲子。
曲名:天涯。
天涯飄去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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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樓。
宗主郭浩渺通過扶桑王朝戶部一位郎中,打聽到就在扶桑王朝邊境,出了等君山和大風山以後,與扶桑疆域一步之遙的“天涯峰”,有位異鄉少年郎,與那天涯峰所在的川羅縣縣衙簽訂了開峰條例,耗費數十枚霜降錢,為期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