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百家間口口相傳著一個說法:月青峰收過弟子,但也隻有十餘年前一次而已。究其原因,正是那三個弟子過於生性頑劣,資質愚鈍,月青峰主每每頭痛不已,立誓寧願崖而亡,不願再添弟子一人。
舒宿有所耳聞,但性格使然,她向來不喜與弱者爭執。對於那些全身上下隻有舌根利落的家夥,她甚至不覺得有理會的必要。
她隻是忘了,她是她,她徒兒是她徒兒。
第一次下山,三個人提前半個月回來,表現得一個比一個蔫。鍾蘭像被狗攆了一路,竹嫣像被狗咬了一路,而夏稔……唔,這孩子。
作為師父,舒宿知道自己不能笑。她偏過頭,暗暗咬住下唇,硬生生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說道,“怎麼了,說說看?”
三個人無聲地換著眼神,終於是鍾蘭開口,問道:“師父……”
“嗯。”舒宿背對著他們,拿著小刀修剪著犬牙差互的君子蘭,從喉口裏發出一個單音。
沒辦法,多出一個音她都怕自己笑出來。
“我們頑劣愚鈍,不肖不堪?”
聞言,舒宿手一偏,刀尖斜著插進了指尖的皮肉。
她“嘖”了一聲,下意識地吸掉傷口的血,回身問道:“你說什麼?”
“師父?”
竹嫣很快地瞥她一眼,像是闖了禍,不敢和師尊對視,視線很快又鎖在了地縫上,人還在不太好意思地訕笑。
舒宿對她再了解不過,以為這孩子離譜不過離門出走,忙擺了擺手,“沒事,不……”
“可您吐血了。”竹嫣明顯驚了一驚,聲音裏多了歉意,“徒兒知道自己天資不佳,平日又多好遊嬉,不肯靜心於修習,實是……”
她放慢了語氣,實在是編不下去了。
“你先等等。”舒宿適時地喊了停,總覺得哪裏不對,她一臉的莫名其妙,而後摸了摸唇角,的確是沾了些血漬。
舒宿這才後知後覺:“我不是吐血,我……”
夏稔熟練地接過她的話:“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們嘔心瀝血。”
模樣千般愧疚,萬分誠懇。
舒宿差點一口氣哽住。她在心裏默念著:阿稔,聽為師一句話,不會接就不要瞎胡亂接,你怎麼不把君子蘭接到鹿嘴巴上去。
隻是忍了忍,她終於沒把這句話傳音過去。
“行了,”舒宿摸了摸鼻子,說道,“你們回各自山頭泡個澡,回來跟我說說聽聞了其他什麼。至於那些說你們不行的,下次下山給他們揍到閉嘴就好。”
幾個徒兒應了一聲,行了禮退了下去。舒宿剪著君子蘭,想了想,又衝著窗外補上一句:“別傷著自己,其他算我的。”
夏稔聞聲回頭,得到了自家師父一如往初的、溫和寵溺的笑。
待到所有人離開視線範圍,舒宿的視線無意識地聚於某點。房間內,空氣濃重得像是能凝結出什麼實體化的東西來。
壬戌年後,甲子有餘。如果按寧陌所言,月青峰經緯之地,劫數將近。
她自己也不是沒算過,結論與寧陌給出的近乎一致:巨變即在旬月之內。黔首黎民,朝不保夕。
更讓她感到可怕的是,直到現在,她沒覺察出任何大變將至的預兆。
她腦中忽而閃出上一次見麵時,寧陌特意叮囑的那句,“你那個傻兮兮的二徒弟絕非常人。”時隔月餘,舒宿還記得寧陌說話時幽幽的眼神,他說,“你最好小心點。”
難道說……
一道驚雷劈裂陰沉的天色,雨點胡亂地砸向窗紙,舒宿也略微緩過了神。下雨了啊。
她簡單地掐個訣,給三人傳了音:“好好休息,事情明天再說。”
“師父師父師父!”
早上寅時,天光微朦,舒宿感覺自己是生生被幾隻嘰嘰喳喳的小鳥給啄了起來。
私闖師尊寢殿,也就她月青峰這麼沒規矩了。
看著幾個小不點一大早上在她床前跪了一排,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再看看沿著床邊擺了一排的小物件,她以為是自己沒睡醒出了錯覺。
這場景何等熟悉,她在床上一躺,就差衣服上寫個“後世福報”了。
“師兄!”竹嫣在後麵輕輕推著夏稔,鍾蘭也在一邊拍他的肩膀,“你和師父說嘛。”
“……嗯?”舒宿還沒有完全清醒,看著夏稔撓著頭,“嘿嘿”笑著,似乎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一時想不出這小子幹了什麼。
既往對這些徒兒們的了解告訴她,往大膽裏猜總不會有錯。
“謝謝你們的禮物,大傻鹿可以讓你們玩兩天。”她收拾著床上的小物件,隨口問到:“你和師姐定親了?”
下麵一片安靜。
地上跪的三個人都是一愣,錯愕,窘迫,隔岸觀戲,神色複雜得很是好玩。
舒宿是真的沒睡醒,“唔”了一聲,沒過大腦,又問:“那……嫣嫣?”
話出口,終於睡醒的舒宿猛然意識到自己開了兩個多低劣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