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皎對秦念月使了個顏色,叫她去宮外等候。
“不知娘娘還有何事?”
皇後凝視著她的兒媳婦,依舊是一幅畢恭畢敬的樣子,仿佛和從前別無二致,但骨子裏有什麼東西隔著皮囊浮現,叫她覺得紮眼。
“你且隨我來。”正堂人多眼雜,皇後叫林皎皎跟著去了內殿。
總不能要跟自己撕破臉吧。
林皎皎心裏泛起了嘀咕。
皇後的寢殿異常華美,隨手放置在案上的雨過天青琉璃瓶都是價值千金的好物件,遑論其他。昭仁帝每月至少賞賜一回,私庫裏的寶物就跟流水一樣往福寧宮裏灌,任誰都攔不住,林皎皎一邊打量一邊嘖嘖稱奇。
“不曾想你這癔症好了後,人也大變樣。”孫嬤嬤仔細將花冠摘下,皇後烏發傾瀉,得了清閑,斜斜地倚在美人榻上,露出一截似霜雪的腕子,遊龍彩鳳的漆繪都壓不過她滿身的珠光寶氣,隻得不甘心地做了陪襯。
林皎皎收回心思,正色道:“不敢擔娘娘誇獎。我曆經生死才知昨日種種不過雲煙,方凝方散。之前勞娘娘苦心教導,以後我必定不敢懈怠,做好天下女子的表率。”
皇後細致描畫的柳眉一挑,當真是聽不出好賴話。
她緩緩支起身子,衣擺如輕霧一般靈巧落地,走到林皎皎麵前,不辨喜怒道:“如此甚好。”
林皎皎抿唇一笑,恭聲應是。
皇後愈發覺得別扭,稍加回憶,便拎出幾個叫她如鯁在喉的點。
還有這語氣,“我”來“我”去的,雖無可指摘,但總叫人心裏堵得慌,就好像慣常殷勤做小的小寵突然衝主子凶悍地叫了幾聲。
她垂髫之年時,大兄便已得了陛下賞識,成為濟濟官場上叫人豔羨的實權高官。嫁入皇家後,太後早逝,沒有正經婆母壓著,宮裏幾個不成氣候的太妃又深居簡出,可以說是一路順風順水地過來。
侄女嚴小娘子頗有幾分她當年的風範,她心有憐惜,樂得寵著。隻這個大的,因為身體羸弱,總是一副弱風扶柳之姿,待人也是唯唯諾諾的,沒有點氣度風範,叫人不喜。
而且……
似是觸及到傷心事,皇後嬌豔若瀲灩春光的麵容一下子黯淡。
林皎皎耐心地等待著,皇後不發話,她也不會自討沒趣。
“本宮近日禮佛有感,得了不少裨益,靈識通透。這有十卷《華嚴經》,你可拿回去參詳,日日誦念,十日後本宮再行抽查,看你可是真的誠心要為這表率。”
皇後正說著,孫嬤嬤深諳娘子心意,已經叫兩個女官去書房端出經書。
原來還有這招啊……
一卷有青磚那麼厚的經書,十卷摞起來都快和門差不多高了。
偏偏自己對念經毫無興趣。
“謝娘娘恩典,隻不過半月後長京城的盛事——賞花宴便要舉辦了,不知娘娘能否多寬限一些時日,好叫我多參悟參悟?實恐分身乏術,不能兩頭兼顧。”
皇後本就是刻意為難林皎皎,這十卷經裏不乏拗口生僻的內容,她花了數年時間都不能吃透,多幾日少幾日無甚差別。
“既是如此,便二十日後再行抽查,望你別讓本宮失望。”皇後把玩著紅豔潤澤的珊瑚石,朱唇開合,漫不經心地吩咐道。
“謝娘娘體恤。”
這事就這麼定下了,林皎皎告退。
“對了,你那夢裏其他九件事是什麼?本宮還挺好奇的。”
一隻腳已經踏過門檻了,皇後心血來潮又問了一句。
“仙人說若是碰到了,自是會想起,就像今晨。等下回再遇見了,我與娘娘細說。”林皎皎轉身,長身玉立,隔著兩丈多的距離,坦坦蕩蕩地與皇後懾人的目光對視著,瞧不出半點心虛。
“是嗎,希望別是什麼難辦的事。”
半晌,皇後緩了神色,嬌笑著說了一句,好似尋常同輩小娘子之間的打趣。
等到林皎皎坐上轎子離開,皇後長睫低垂,淡淡吩咐孫嬤嬤:“去查查本宮禮佛這幾日東宮出了什麼事。”
“是。”
回東宮的路上,林皎皎掀開簾子,無意中看見萬獸園的牌子,心思一動。
她想養一隻狸奴好久了,可惜娘親不讓,怕帶歪了她的性子,如今左右無事,不如……
這念頭一起就打不住,左右拉扯之下,林皎皎還是叫小太監調了頭。
掌管萬獸園的是大太監許衝,是昭仁帝麵前伺候的紅人秦太監的幹兒子,因此在宮中有些臉麵。他這人自來圓滑嘴甜,八麵玲瓏,經常用些貓兒狗兒逗後宮妃嬪開心,經年累月下來,混了個好人緣。
一聽太子妃要親自挑選狸奴,許太監腳下就跟蹬了一雙風火輪似的,“呼呼”就過來了。平日裏沒機會孝敬娘娘,好不容易天上掉了個餡餅,他還能不撲上去接著?
許太監高高瘦瘦的,麵白無須,未語已是笑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