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意不感覺她這一生,別人虧欠過她什麼,可她就是感覺,缺了點運氣,少了點勇氣。
——缺了點幫助譚琦的運氣,少了點跟祁賀坦白的勇氣。
可就是這麼一點一點堆積起來,成了一座大山。
這座大山,曾經的她也感受到過,隻不過那時,她相信未來的自己,可現在呢?
這座大山,壓著的是譚琦的命。
山的對麵是祁賀,她想要見到祁賀,就得跨過這座大山,可她做不到。
唐意頭一次感覺到麵前是一團迷霧,她不敢往前邁步,隻能停在原地。
停在,血淋淋的原地。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她不想醒著,不想麵對那些流言蜚語,不想麵對那些令人作嘔的麵孔,更不想麵對那潑過來的髒水。
那些髒水,就像是他們唯一一個可以把她拉下神壇的切口,所以他們會不留餘地地對她惡語相向,把她拉下神壇,讓她也陷入泥潭之中。
當髒水潑過來的時候,清者自清是最沒有用的。
可她更不想睡著,睡著的時候,隻會有黑茫茫的一片,夢中如此不盡人意,不會有錦繡山河,不會有明豔玫瑰,更不會有祁賀。
她好像也不記得自己腦子裏像這樣亂了幾次,幾乎是時時刻刻的。
走廊裏有著鐵欄杆,很壓抑,唐意每每抬起頭看向窗外那一抹幹淨的藍色,都有一種想要跳出去的感受。
她每次發瘋的時候,都是靠著強掐著自己緩過神來,她是真的不敢確定,她又能撐多久。
秋天很快就過去,唐意這些日子也變得愈發沉默寡言,她不擅長和人吵架,沒當別人談起譚琦的事情時,她都當做耳旁風。
可每每到了宿舍,趁著那兩個舍友不在,她才能稍微地發泄一下自己的情緒,她不敢發出聲音,更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迷上了用刀片割手的感覺。
刀片劃過皮肉的那一刻很疼。
事後用酒精消毒液消毒的時候更疼。
可這些痛感,是唐意目前唯一能感覺到的東西了。
她沒什麼所欲所求,所以也不在乎南茶和同學們是怎麼看她、說她的了,可痛感是唯一一個能讓她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東西。
她不能去死,她得克製住自己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情緒,她得讓所有人都相信,唐意沒病,隻有他們信了,她自己才有可能信。
唐意很清楚,她在自欺欺人。
可那又怎麼樣?
不管什麼,隻要她不像行屍走肉般活著,就是最好的。
一中外有個電話亭,也算是整個壓抑的學校裏麵,唐意唯一渴望的東西。
唐意要的從來就不多,她沒什麼大的追求,沒有一定要到達的高度,她隻想要一個祁賀罷了。
十一月的一天,她從淩晨兩點的時候就醒了,一直趴在窗邊,看著遠處的燈火闌珊,心裏酸澀異常。
唐意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很矛盾,前十幾年的生活裏,她都是順風順水的,毫無半點兒競爭感可言。
可現在,她變了,變得不論一切也要拚到大榜第一,甚至每次都要提分。
這般放空思想,本應是最簡單的事情,對唐意而言,卻也實屬難得。
窗外路燈明亮,細細飛雪揚起,在燈光下顯得別樣的浪漫。
唐意垂眸,又拿起搭在架子上的羽絨服,向樓下奔去。
明陽一中的牆很矮,更別提牆角處還摞著一堆廢棄的塑料凳子。
唐意搖搖晃晃地站在凳子上,翻過了牆,隻是落地的那一瞬,唐意沒控製好力度,一下子就撲在地麵上。
地麵上還有些細碎的小石子兒,平常不大注意。
可硌在膝蓋處,真的很疼,疼得唐意的眼淚兒霎時就飆了出來。
唐意緩了緩,拿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又一瘸一拐地朝著那個電話亭去了。
電話亭外表看著還行,可那些按鍵早就被磨去了數字,看不大清。
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個撥號鍵,她就是按不下去。
他還會記得自己嗎?
他會接電話嗎?
唐意猶豫了好久,才顫抖著按下了撥號鍵,然而,電話那頭並沒有被接通,傳來的是冰冷且無情的機器音。
唐意不信邪,又接著打了好幾遍,次次都是未能接聽。
她徹底崩潰了,眼淚就像是開了閘的水,怎麼也停不下來。
唐意有無數次都懷疑自己生病了。
被困在這所名為學校的囚籠,有些時候,她下意識地就想,死會不會就解脫了?
可她僅存的那些理智告訴她,死不會有一點的解脫。
死了,就再也看不到祁賀了。
有近小半年,她每日都在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渾渾噩噩的,活像是具行屍走肉。
似是魔怔了一般,唐意又拿起電話,按下了撥號鍵。
她拚命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喘息聲逐漸加重,她胸腔發悶,有些透不過氣來。
接電話啊。
接啊。
求求你了,快點接通吧。
唐意說不出自己現在的心情,她滿腦子都隻是一個念頭——
快點兒,祁賀快點兒接電話。
她壓抑的時間太久了,情緒像洪水猛獸一般朝她襲來,她現在唯一的曙光,就是這通電話。
她渴望聽到祁賀的聲音。
渴望聽到他的任何一句話。
哪怕隻是一句疏離客氣的“您好”。
幾次嚐試之後,電話終於被接通。
聽到祁賀聲音的那一刻,唐意終於憋不住了,她想哭,卻又怕祁賀擔心,隻能捂著嘴,低聲抽噎著。
她最近狀態很差,什麼都吃不進去,整個人暴瘦,情緒不穩定,生出來白頭發,一切的一切,都糟糕地不成樣子。
祁賀那邊先是禮貌性問了一聲“你好”,但她沒敢應。
她就那麼靜默著。
心底還是一道道地給自己設著坎兒。
隻要他再說一句話,她就說話。
幾個字也可以。
一個字都行。
可他沒有說話。
他也在靜默著。
唐意氣息有些發抖。
一秒,兩秒,三秒……
她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
最終,他還是猜出來了,聲音順著揚聲器過來,帶著一中裏從未有過的生氣兒:“唐意。”
聽到他堅定的聲音,唐意再也繃不住情緒了,她大聲哭著,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發泄出來一樣。
祁賀沒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心裏像是用針尖密密麻麻地紮下,疼得他難以呼吸。
他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開口,可話到嘴邊,根本說不出來。
他有什麼好問的呢?
一切都擺在明麵上。
她過得不好,她在哭。
“唐意……”他呢喃了一聲。
隻可惜祁賀還沒來得及開口再說話,就被一聲尖銳的叫喊聲打斷了。
電話那邊聲音很嘈雜,唐意壓抑的哭聲他聽不見,隻能隱隱約約聽到一道很嚴厲的女聲。
——“你還學會逃課了?唐意,你還要怎麼墮落自己?你……”
他也不顧她會不會聽見,頭一次那麼迫切地想要告訴她,“唐意!我會去那邊找你,很快的!”
“嘟嘟嘟——”
直到手機提示音響起,他還是久久沒有回神。
他就那麼呆愣愣地看著手機上的電話號碼,像是看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寶貝。
那種珍視,是用任何的言語都形容不了的。
因為那是他的小唐同學打過來的,而他的小唐同學是世間無價珍寶。
奧賽在十一月份初就差不多完成了國家集訓隊的選拔,最終祁賀是以267分,全國排名第六的成績穩穩保送a大。
按這種路線走,過了年,還有集訓,差不多得等到四五月份才能過去找她。
也不短。
他放下手機,趴在桌子上,腦子裏很亂,恍惚間,他好像做了個夢。
虛實參半的那種夢。
夢裏,還是得知保送消息的那一天。
那次是祁賀頭一次把情緒外露出來。
他興奮得就像是求偶的公猩猩。
雖然這樣形容並不恰當,但那確實是他這一年半裏,表現地最高興的一次。
班主任也能理解,畢竟是保送a大的學生了,他這要是不高興,那才是真奇了個大怪。
他照理寒暄了幾句,才把他放走。
唐意離開的那八個月裏,祁賀幾乎沒有任何的辦法和途徑去看到她的近況,除了一些過往的舊照。
記憶在時間的衝刷下逐漸變淡。
榮譽牆上的照片越掛越多,祁賀幾乎很難在那麼多人中,像以前一樣一眼就能看到她。
有很多次,他都從長廊的最右邊跑到最左邊,就那麼看著唐意幾乎占據了左邊大半部分的照片,記憶有如潮水一般把他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