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府門前。
「囍」字燈籠墜於門楣,紅如血色,宛若魑魅。夜雨斜漏,瀝瀝碎碎,捎濕了半邊籠麵。瑟風遊卷而過,攜著燈籠左右擺晃,明明暗暗。
燈下依稀斑駁出一道身影,素黑長袍,執傘而立。
她像是在這裏站了許久,卻又不知在等著什麼,看上去百無聊賴。直至許家宅府內輕悠地傳出最後一聲高喧,驚徹長夜——
“吉時已到,送入洞房。”
那女子聽後驀地低眉笑了,眉宇間瞧不見欣喜,倒像是在嘲諷這所謂的“吉時”。她凝著腕間掛著的愈發灼亮的銀鐲,指肚不自覺地細細摸索了上去。
“吉時?”她自語般幽幽輕喃一句:“嗬,狗屁的吉時。”
抬起手腕,銀色圓環上頭的梨形掛墜已然於這霎那間完全盛綻紅光。
細小、冰冷、紅如血色!一如簷下孤懸的「囍」字燈籠。
女子倦收笑意,收起油紙傘支在牆角。忽邇冷風嗚咽,她耳骨微動,眼尾輕斂,下意識伸手去接住。
那是一枚楓葉。正蜿蜒飄劃出蕭寂的弧線,如一道生命線的墜隕,緩緩掉落在她掌心裏。
她拈起,二話不說飛射出去,葉片登時削斷了簷角兩側吊掛燈籠的紅絲線。
紅線斷裂,燈籠墜落,燈芯亦隨之熄滅。
在大紅燈籠落地的那一刻。
在籠麵雙「囍」字消散的那一刻。
在酉時三刻。
許家大少爺正式迎娶衛氏過門。
今晚將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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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宅大院內,賓客滿堂,來賀者紛紛攜禮入席,喜宴大開。丫鬟小廝魚貫而出,忙碌不歇,新郎倌兒遊走在席間敬酒,紅光滿麵。
許府上下遍布紅色,目及所到之處,皆是喜氣蓬勃的大好顏色。
興致高昂的賓客們也不曾覺察,打那府外穿牆而過的黑袍女子,此刻正肆無忌憚地穿梭過所有人的身體,明目張膽地款步走向東廂房。
那裏,是洞房。
洞房內,紅燭喜蠟,明火搖曳。
新娘鳳冠霞帔,頭蓋喜帕,獨坐於奪目的紅色喜帳之中。她雙手交纏在一起,眸光雀躍在紅色綢帕下,忐忑而羞赧地等待著今夜自家夫君的到來。
忽有風過,菱角檀窗驀然發出一聲響。靜坐在床沿上的新娘子聽聞響動,緊絞了下手中的紅帕,怯怯地小聲試探一句:“夫君?”
卻是無人回應她。
緊接著,紅燭熄滅。喜帳驟然刮起,東南角的鏤雕梨花椅上再次傳來隱蔽的響動。
“夫君?是你嗎夫君?”臉前乍然颼過一陣陰惻惻的涼風,致使頭頂喜帕被掀落在地,新娘在驚懼中呼喚出聲,“啊——”
驚叫未落,右側桌案上的紅燭突然複又著亮了起來。
新娘慌亂地聚焦視線,房內暈出一盞幽暗的昏光,借著光亮,她堂皇不定地盯視著眼前的黑袍女子,心跳幾乎在下一刻停滯住。
“你夫君啊……”黑袍女子站在她麵前,輕輕挑眉,豔紅的嘴唇微微翕動,音調薄涼,“你應該見不到他了。”
“你、你是誰?”新娘子磕絆著驚顫問道。
“尤梨。”對方懶懶地自報家門。
“尤梨?”眉尖緊蹙,她目光本能地逡巡過房間,見到禁閉地窗欞與房門,眼底頓時流露出警戒的成色,“你為何會出現在我家裏?又是如何進來的?”
“噓。”尤梨單手背後,微微彎腰,食指豎在唇前,潮潤的眸底倏爾洇滲血絲,眼瞳生紅,“吵死了。”
這是警告。
新娘像是被嚇到,噤若寒蟬般安靜了一瞬。
“這才對嘛。”尤梨轉而嬉笑一聲,眸底血絲褪卻,恢複黑瞳。
坐於喜床上的紅衣女人並不甘心,再一次地發出質問:“你究竟…是何人?”
“我?自然是來接你的人。”她轉身撩袖坐在梨木椅上,翹起二郎腿,順手從瓷盤中拿起個甜梨啃了一口。
新娘在這時緘默了一下,須臾才追問她:“什麼意思?”
尤梨並未急於作答,而是慢慢嚼咽下梨肉,四兩撥千斤地將問題反丟回去:“怎麼,你害怕我?”
目光平靜地掃她一眼,在觸及到她緊張堂皇的麵色時,尤梨仿若瞧到了什麼新鮮事一樣,忍不住好笑地戲謔道:“這年頭,惡鬼竟也知曉‘怕’字嗎?”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那新娘子仿佛被刺激到,瞬間站起身子衝到了她的麵前,惱羞成怒地反駁她,嗓音變得尖利刺耳。
“哦?”尤梨依舊從容,她慵懶地後靠向軟墊,指尖勾纏著發梢在把玩,眯起眼睛忖量說:“那這樣說來,尚書台的王大人、樞密院家的劉公子,還有……”
隨著她的一一羅列,新娘子的臉色愈發難堪,雙手死死地攥緊裙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