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裏曾經有兩任審神者。第一任是青梔子,第二任是審神者。
青梔子就任時,天上下著雪,輕飄飄的羽毛一樣的雪,落在她的頭發上,山姥切國廣站在她身後,抬手將它從審神者的發絲間摘下來;也是在一樣的雪天,青梔子歇斯底裏地咒罵著被士兵拖著經過飄雪的庭院,她的刀劍們木然地站在另一頭,被麵色冷淡的政府人員一個個掃過。
他們不悲不喜,隻有麻木的平靜。人可以在短暫的時間裏變成惡魔,那也許曾經的美好,最初的誓言,都將如泛黃的書頁,被時光掩埋,再也回不去最美好的樣子。
審神者來到本丸的時候,是數日後的清晨,大門被猝不及防地打開,刀劍們沒有提前收到消息,在那時都停止了各自的動作,帶著一身血氣朝一個方向走去。
隻是想看看新任是怎樣的人罷了,別的都無所謂。審神者害怕也好,厭惡也好,都無所謂了。
門開了,審神者麵色冷淡如冰,驚訝與恐懼仿佛生來與她絕緣,程序化地為他們每一個手入。
真奇怪,付喪神經曆的歲月漫長,可隻是五年時間,他們就被抽幹了最後的力量,他們是絕望的旅人,跋涉過無盡的沙漠,綠洲就在眼前,卻已經失去了應有的悸動和喜悅。
直到審神者強硬地破開無光的天空。
審神者是個奇怪的人,矛盾,充滿了謎團。
第一次正式見麵,他們將姿態放到了最低,不求其他什麼多餘的對待,隻求無波瀾的平靜生活,審神者幹脆地打碎了他們渾渾噩噩的墮落幻想,逼他們麵對現在的真實。
青梔子從不同他們一起用餐,日常都是由近侍把飯菜送到自己的居室,因為嫌棄他們人多煩亂;審神者則每天早早來到飯廳,他們看到她時,她往往已經在捧著本子認真勾畫。他們不敢放肆,放緩呼吸放輕動作,但還有一些刀劍受不了審神者的虛偽作風,叛逆地大聲放下碗筷,摔碎杯子,但這些隻換來審神者在座位上不滿的一瞥,再沒有其他想象中的懲罰。
她真奇怪,他們繼續進行著默契的觀察。
五虎退回來了,身上沒有傷痕,哭著撲到一期一振身上,在刀劍們的包圍下講起本丸獲救的真相。原來是審神者救了他們,孤身一人費盡心力,最後被排擠,被迫來到了本丸。
他們應該感到喜悅的,為終於迎來一位正直的、關心他們的好人,現實卻一點點將他們吞噬,興奮過後是綿長的無力和虛弱空洞。
為什麼其他本丸可以擁有好的主人呢?為什麼他們的主人會變成惡魔呢?既然最後得到了拯救,那為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就遇到,在最開始一切還沒有變壞,他們也還跟其他刀劍一樣美好的時候,為什麼偏偏要他們在最無望的時候獲得希望。他們一遍遍問著沒有意義的問題,狂徒一般質問戲劇般可笑的生命。
矛盾,迷茫,他們是站在花園裏的,遍身虱子的小醜,渴望獲得救贖,又對此極度厭惡。
審神者一直平靜地注視著他們,平靜到漠然,她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一舉一動皆有深刻用意。
某個下雪的黃昏,本丸裏的小路上亮起一團團的朦朧的光,清冷卻溫柔地在每個夜裏亮起。
某一天,青梔子的家人來到本丸做客,審神者一反常態地熱情迎接,那一天她把他們叫出來,浩瀚的靈力席卷過本丸,將本丸徹底改換成了新的麵貌——除了那扇審神者也無能為力的大門,那之後審神者經常望向門的方向。
那一年新年,審神者送給了他們每人一個小小的平安扣。她像往常一樣不多停留,往天守閣走去,他們想要叫住她,喉嚨卻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悶悶的,很難受。
那天下了大雪,漫天的雪花飄下來,看不到來的方向。
“如果審神者能多下來陪我們就好了。”亂藤四郎在堆雪人的間隙輕笑著說道。
天守閣的結界牢不可破,他們看不到窗戶,也不知道審神者是不是在平靜地看著他們,看著她的刀劍。
邀請審神者一起玩的話,她會是什麼表情呢。
時光過得飛快,在淡淡的迷惘裏看花看雲都帶上了若有若無的思緒。
審神者在某一天,睡在了長廊裏。她被早晨的寒氣凍得指尖泛紅,手裏的熱茶已經涼透了,傾斜著要灑不灑。他們一波一波地輕輕圍上來,審神者很少露麵,很少露出卸下威嚴防備的樣子。她的身體似乎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可能是最近幾天都熬到很晚,整個人都很疲憊。
沒有人說話,動作放輕,坐在距離審神者不遠不近的地方,從以前到現在,他們都很少親近審神者。
審神者歪了一下,手裏的茶杯要掉下來,有刀劍敏捷地輕輕將其拿走,專注地看著她。
一直到最後一人離開,也沒有人叫醒審神者,有幾隻手探出去一半,停在了半空。
如果,他們是說如果,如果最開始他們就是她的刀劍,會不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