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能比所有人都更早地看到死亡。
那時,瑪莎一手握住喬納森的手,另一手去探他的鼻息。她的手一直在抖,但滿懷希望地看向克拉克:“好像還有點動靜,對嗎?”
……麵對那樣的眼神,他該如何說,那隻是窗口拂過的微風呢?
“啊……我明白了。”瑪莎的手指動了動,握住那隻已經涼了一些的手,把頭輕輕放到克拉克肩膀上,“我的小星星,你剛剛看了看窗台……你或許應該學會怎麼更好地隱瞞自己……”
“我會的。”克拉克聽見自己說。
克拉克手持著鮮花,站在放著棺木的土坑前。他眼前一片模糊,用力眨過眼睛後,能看到白色的花瓣微微顫抖。如果他不能控製手臂的抖動,是否也不能控製使用的力量?萬一把花捏碎了……克拉克努力控製著,但那些花瓣仍然微顫。
“(clarke,hillnthaal-amreh?/克拉克,好了嗎?)”
克拉克回過神來,手指觸摸著剛澆完水濕潤的花瓣,大聲回答:“!(haannakadem!/我就來!)”
克拉克決心眼見為實,所以自然沒有給他所去往的國家地區預設一個想象中的樣子。但為他提供居所的居然是一位僅和孩子一起生活的寡居女士,這一點,他現在都時常感到驚訝。
瑪莉娜會說不少英語,之前是這個半島的國立音樂學院的大學生。但武裝控製這個區域的政權不允許在家以外的地方聽任何音樂,她被迫把自己的大提琴砸碎了回家。當時她有不少同學想盡辦法出國,但瑪莉娜沒有走。
“我姐姐之前在街上拒絕了男人的騷擾,被大聲汙蔑‘這個女人燒了gl經’,就在大街上被活活燒死。”瑪莉娜抱著手臂用英語說。
“怎麼可能?!”克拉克叫起來,“沒有人阻止嗎?!”
“有人撿石頭砸她,有人找來棍子打她,有人找來一輛車從她身上軋過去。他們扒開了法爾昆達的衣服和頭巾看她的身體,最後活活燒死了她。”瑪莉娜的聲音非常冷硬,但帶著讓克拉克心生敬畏的鎮定,“二三十個暴徒在施暴,幾千人在圍觀。我也想知道她為什麼死了。”
“……我非常抱歉。”克拉克眼前又閃過父親擴散的瞳孔。可喬納森至少是平靜地去世,瑪莉娜是怎樣接受親人這樣的死亡的?
“……之前我會說,不用假惺惺了美國佬,”瑪莉娜擰幹布條,“不過你是我見過最不要命的傻瓜蛋,我想也許你是認真的。你該去沙爾夫家了。”
沙爾夫家是鎮上一個全是聾啞人的家庭,瑪莉娜早年去幫過忙,但現在她一個人哪怕裹緊黑布也去不了,因為她沒有可以陪同的男性親屬(父親、兄弟或丈夫),她完全不能在家庭之外進行任何類型的活動。所以她現在拜托克拉克去幫忙。克拉克就是在紅十字會幫忙的時候,碰到瑪莉娜試圖為一個失去雙腿的小孩申請輪椅,他去幫忙的時候認識的。
“……瑪莉娜,如果這個問題太過冒昧,你可以不回答,但你當初為什麼……”克拉克欲言又止。為什麼會留在這裏?甚至還結婚生子……“我之前聽說有穿金甲的女戰士打傷了施暴中的罪犯,你是因為這個留下來的嗎?”
瑪莉娜看了他很久:“我也聽說了,但我不相信。如果有這種神跡又不能持久,他們隻會變本加厲。我留下來是因為迪巴拉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姐姐的女兒。”
“?!可是你說你孀居……”
“說我老公跟著第二任老婆跑了就行,很常見的。
瑪莉娜聳聳肩。她曾經在西化大學裏讀過書的痕跡,已經被謹小慎微的神色覆蓋得差不多了,隻偶爾在這些細節顯露出來。
“最開始是想著要回來找到迪巴拉,後來就沒機會也沒錢出去了……但後來我教迪巴拉的時候想,我沒讀完大學,但好歹讀過。迪巴拉根本沒有見過……比她更小的女孩子更加沒有。那比起挖空心思想怎麼離開,我不如給她們看我看過的世界。”
“……”克拉克恍惚地走在街上,直到被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不起!”他條件反射地說,又換了語言,“!(assef)”
那個戴著髒兮兮兜帽的男人回頭看了一眼,被衣領罩住了大部分臉,隻留下一雙狼一樣的眼睛。他回過頭去,以一種迅捷又不顯特異的方式,就要融入人群裏去。
克拉克忽然覺得哪裏不對。“等一下,我的錢包!”他大叫起來,而聽到他的聲音,那個男人立刻開始奔跑。那個男人非常狡猾,明明非常高(隻比克拉克矮一點),而且是本應大動幹戈的奔跑,他卻跟不起眼的泥鰍一樣,一個不注意就滑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