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之後,阮兒便成日攛掇我將懷孕的消息告訴聖上。
“若再不找機會見聖上,娘子你即使生下這個孩子,這輩子的恩寵也沒了。到時候別的娘娘一上位,再生出個一男半女,聖上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你獨自帶著孩子,在這深宮中多麼孤獨寂寞,搞不好連孩子都會被別人欺負。哪怕你不想遂了老爺二少爺的意,也要為自己考慮呀!”
我恨不得拿紙塞住耳朵:“阮兒,你真的是我從小帶在身邊的人嗎?我怎麼覺得你是兄長安插在我身邊的說客?”
阮兒大哭:“娘子!我都是為了你好啊!嗚嗚嗚嗚嗚嗚一片赤心照溝渠!!!”
然而任她如何遊說,我都不肯去找羽幸生——司命的話是,隻要保住腹中孩子,即可亡羽氏江山,我的使命也就完滿。我的小命是被捏在司命手上,而非他夏家。隻需等個十天半月,讓太醫告訴羽幸生我懷了他的孩子就行,其他的事情我再不想費工夫。夏家若因我不受寵而棄了我,倒正合我意。
荼蘼節定在夏日最盛暑時分,百花皆已開至末路,繁華將盡,此時慶祝,有送花神之意,但因這節日總帶著盛極式微之意,因此宮裏從不大肆慶祝。今年便由夏賢妃做主,將五位妃嬪聚在一條船上喝酒玩耍。
聖上大半個月未出現,後宮又恢複了之前和樂融融的景象。沈昭儀豪爽地貢獻出兩大壇蘇照釀:“夏美人,你可是饞我這酒了?”
“那是自然。隻是上次喝成那樣,出盡洋相,實在是害怕了。你今日還是放過我罷!”我趕緊推脫。
夏佼佼也護著我:“沈昭儀你算了罷,我實在是不想再應付一個醉鬼了,”說罷她拉我到身邊坐,替我攏發,“姐姐護著你,看誰敢灌你酒。”
入宮後這段時光,我倒真心喜歡上了夏佼佼。人美成她這樣,卻又毫無架子,至誠至真,甚是難得。她言語舉動,無不流露著對夏綏綏的關切和愛意。
若她知道真的夏綏綏如何在野外被賊人淩辱,又如何以三尺白綾結束了自己的性命,恐怕會心碎成灰吧。
我趴在她的懷裏,忽的覺得,來這人間走一遭有了些許意義。至少我能替夏綏綏守住她心愛的姐姐。
其他人開始擲骰子,輸了的人要麼罰酒,要麼表演節目。我賴在夏佼佼身旁,隻管吃果子,看她們笑來打去。
珠玉叮當,裙裾翩翩——這番景象愉悅且動人。我不禁歎,女子才是這世間最美的造物。
“聖上駕到——”
宮人一聲喊,將我從這般美夢中驚醒。揉眼一看,那著玄色衣袍的人已赫然出現在船上。
夏佼佼站起來迎駕,腳卻在下頭輕輕踢我。我懂她的意思,趕緊爬回自己坐位上老實行禮。
“聖上今日怎有閑情逸致,來與我眾姐妹相慶?”
夏佼佼望向羽幸生的目光柔情似水,她那終日寧靜的玉麵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輝。
羽幸生卻是冷冷的:“今天是荼蘼節,按規矩朕當出席。”
?過去三年可沒見你遵守這規矩。
聖上一坐下,滿座妃嬪都束手束腳起來。原本歡歌笑語的遊船,現在安靜地連倒酒的聲音都顯得刺耳。
大家大眼瞪小眼了許久,還是許昭儀挺身而出打破這僵局:“我們在玩擲骰子,聖上可要一起?”
這萬年冰塊臉居然點了點頭。
“一人兩枚骰子,相鄰的三座同時比試。誰擲的紅點少就算輸,輸了的要麼罰酒,要麼表演節目。”許昭儀宣布規則。
新的一輪從羽幸生開始,他頭一個就輸了,自罰了酒。輪到肖婕妤、孟淑媛與我時,肖婕妤輸了。
“那妾身就獻醜了。”
肖婕妤落落大方地起身,從侍女手中接過琵琶,彈唱了一曲。
接下來幾輪,每每有妃嬪輸了,竟然都選擇了表演節目。要知道在羽幸生上船之前,這群女人要麼喝酒要麼耍賴,可不像現在將看家本事都給搬了出來。就連一貫愛喝酒的沈昭儀,都敲著酒杯吟了一曲。
唯有我,輸了三局就喝了三杯。
到第四次輸,我實在是有點猶豫了——孫太醫說偶爾喝兩杯不會有大礙,可是連喝四杯,萬一影響了腹中的胎兒,我怕司命要來提我的頭。
一旁的阮兒更是急得忙拉我的裙腳,恨不得撲上來捂住我的嘴。
實在是為難。若是選擇表演節目,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幹嘛——一個足無落處的孤魂能有什麼吹拉彈唱的才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