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第11章(1 / 1)

夏靈緊握著竹簡,眼底的微光隱去,抬頭隻說:“我心疼哥哥,不服氣爹。”

夏燁摸摸她的頭,那些從自己開始到對父權乃至對無常的質疑他都明白,但他轉移了話題:“一者若為我,其實不必,大哥無恙。二者,你是為了那千山奴吧?”

夏靈眼皮撐開,認真回答道:“他不是奴。”

“族敗國破,其身到哪都是奴。”夏燁道,“奴者,罪人也,他這個年紀或許並未在戰場上開殺戒,但他承了敗族的恥辱,如今是個弱者,而戰場之上,弱與罪掛鉤。”

夏靈怔了片刻,低頭小聲問:“大哥,千山族害你失去了一輩子的康健,你恨他們麼?”

“雙方交戰,誰都付出了代價,我無話可說。”

“我以前恨的。”她摳竹簡,“我覺得他們不好,因為受害的是你。但當我看見那些俘虜,看見千山崽哭的時候卻不一樣了。有什麼複雜的、不曾感知過的東西在胸腔裏亂撞,我說不出來,隻有一點肯定,宮中有各種各樣的奴,但是他不是——至少在我心裏。”

夏燁眉心動了動,心裏暗自道不妙。

傍晚時分,夏靈出了儲君殿回和煙居,誰知道走之前那人還好好的,到了點再去時,他卻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發著驚人的高燒。

醫師把他後背的繃帶解開,愕然發現傷口感染了。於是一陣醫治,好歹把燒退下去了。

夏靈待在他旁邊沒走,指尖揪著野草反反複複地轉,低頭看著他昏迷中的臉。

“我可能有點……壞。”她說,“明明應該擔心你的身體健康的,可一想到你還得在宮裏休養一陣,竟然有了點慶幸。”

“既希望你快點好起來,又希望你好不了。唔……不是有點,是很壞。”

夏靈坐在他床頭,屈起一膝抱住,歪頭看著他,繼續小聲叨叨:“也不知道怎麼傳出去的,朝堂的大臣也知道了宮裏雜七雜八的事,為首的太宰卿說王姬行事過於嬌縱無端,又恐受奸細蒙蔽,理應肅正左右。”

她拿草戳了戳他的臉:“說你是小奸細呢,他們都沒見過你,也不知道怎麼判定的。”

“阿千戰,你在大山裏的生活是怎樣的?”夏靈問完又改口,“算了,你也不用比劃,回想起這些定然是艱難的,你要是再掉眼淚,我可受不了。”

“我說說我。我小的時候……”她認真地想了好一會,掰著手指頭列舉完習禮、女紅、認字、學武幾大樣必修後就停下了。

她想起芸夫人絮叨講述的自傳,垂下了手:“我似乎挑不出什麼有水花的傳奇。故事都圍繞著宮裏的人和事,仿佛每天都被安排得滿當,這裏沾一點那裏也練一點,但仔細回想,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

“大哥說,是因我大門不出,夥伴稀少,才會舍不得你。雖有些道理,但又不太準。宮裏多少和我年紀相仿的宮人,我屋子裏每天來往都熱鬧,朝露和晨曦也和我差不了多少,都是陪著我一塊長大的。但是……”

她笑了:“他們其實隻把我當做王姬,除了那幾個親人,沒有人以名字喚我,小名更少。像父王,他也從不以小名喚我。”

“王姬有很多個。大周朝六個諸侯國,其他國都有王姬。縱觀中原,曆數古往今來,王姬數不勝數。可是,冬歡隻有一個。”

“千山崽,你是第一個叫我小名的外人。”

她摸摸他頭發,垂首:“我舍不得你,和孤獨無關,隻是因為你是你才舍不得。”

她坐了半晌,直到日暮西山,晨曦來請她回王姬殿,說王差人來,今晚要陪女兒吃晚飯。

“知道了。”夏靈低聲應過,自床上下去,指間的草芽隨手放下。她回頭再看他一眼,屈指輕彈了他額頭,隨後離去。

門關上,床上的少年慢慢睜開了眼,抬手捂住額頭,眼睛裏明明滅滅。

這幾天,那在暗處的族人通過各種隱蔽的方式傳給了他好幾次消息,大意為:“用和其他人全然不同的平等態度對待王姬,更能討她歡心。盡量拖延時間,多留一天是一天,王姬聯通了夏王室裏複雜的方方麵麵,切記把握機會。”

感情牌應當是最好打的了,簡單,又有效。

可是……

他的左手摸索到她留在床上的草芽,便拾起舉到跟前看。發呆了許久,窗外陽光漸逝,他的眼睛跟著暮色一起黯淡。

最後他把草芽貼在胸膛上,輕不可聞地說:“你也是……第一個叫我名字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