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和四年春,四月初六的這一日,陳知沅又闖了個禍。
她時時闖禍,見怪不怪,也一如既往地非常後悔,如之前的每一次一般後悔,覺得自己大錯特錯。因為她欺負了慕安安,惹得蘇照不開心,蘇照大概是要去王君那裏告她的狀的。
自然,陳知沅並不害怕有人去王君那裏數落她的罪行,但如果這個人是蘇照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且蘇照被陳知沅敗壞了好心情,肯定要比以前更討厭她,她萬分焦慮與後悔,其實是為了這個。
光祿大夫蘇照,已故蘇太師的獨子,十七歲就拜為光祿大夫,年少有為,是陳知沅在嘴邊掛了幾百日的意中人。
此事一出,陳知沅焦頭爛額,蘇照已經很不喜歡她了,太師府的大門一看見她自己就能關上,害她隻能爬牆翻進蘇家,這下好了,明個兒蘇照說不定就要把院牆加高,讓陳知沅爬牆之舉也難以施展,徹底見不到他,陳知沅可太可憐了。
陳知沅喜歡光祿大夫蘇照,是薑國王都臨陽人盡皆知的事情,整個臨陽喜歡蘇大夫的人那樣多,她之所以比較有名,是因為她生來尊貴顯赫的身份與那些姑娘都不一樣,她是薑國的王女,誰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公主殿下”。
故而陳知沅百思不得其解,她這樣尊貴的身份還一片癡心,蘇照怎麼就不喜歡她呢。
陳知沅曾經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思索蘇照不喜歡自己的緣故,想了一整夜終於想明白了,約莫是她做事太沒章法,總是惹禍,讓一貫板正自持的蘇大人看不過眼了。
就譬如今日,四月初六,並不特別的日子裏,她又惹了一件並不特別的禍事。
在太師府的小宴上,她撞翻了慕丞相的女兒慕安安,在場的人不是臉嚇白了,就是給氣黑了,總之沒有一個好臉色的。但她發誓,這完全是她的無心之失,雖然她解釋了半天也沒有人相信,但她真的不是故意去撞慕安安那一下的。
誠然陳知沅的確十分不喜歡慕安安,也明裏暗裏欺負過慕安安,因為她也喜歡蘇照,且她是所有喜歡蘇照的姑娘裏唯一能得到蘇照關懷幾句的,可是這件事陳知沅實在啞巴吃黃連,有口也難辯。
昨日是陳知沅開府的日子,大半個臨陽城的權貴都到公主府來道賀,以表自己為臣,對公主殿下的尊敬之心,這其中當然不包括蘇照。起先陳知沅以為是帖子沒有送到,便讓人再送了一次,等了小半日,依舊沒有回音的時候,她不得不相信,蘇照就沒打算來。這種蘇照對她下的帖子視而不見的事情也不稀奇了,但陳知沅想,她開府這樣的大事,王君一早也帶著太子來坐了坐,蘇照多大的臉麵,還能比王君更難請嗎?
她等了一整日,蘇照的確比王君更難請。
按理說他這樣不給麵子,陳知沅應該氣勢洶洶地要個說法,畢竟被她連下了兩張帖子的,蘇照是獨一份。可她想著身為公主的矜貴,強壓住了當即去往太師府的衝動,準備次日再去擺她的公主架子。
於是今日一早,陳知沅帶著貼身侍女,豪氣幹雲地去敲太師府的門,她看見太師府的管家老遠見到她來便關了門,所以敲得特別用力。直到她手都敲紅了,身後的侍女道:“殿下,要不咱們還是老辦法吧。”
她轉過頭去,一本正經:“胡鬧,本宮乃是公主,豈能做這樣有失體統的事情。”說著四處看看,確認四下無人後,拉著侍女繞到了太師府後院牆外,“遲遲,你給我盯著點兒,別讓人瞧見了。”
遲遲點點頭,立刻賊眉鼠眼地四下張望,見到此景陳知沅心裏多少有些愧疚,遲遲小時候也是個怯怯的小丫頭,別人大聲衝她說句話她都能嚇得直哆嗦,這些年遲遲服侍她服侍得久了,性子張開了就不大收得回來了,陳知沅暗想改日定要將遲遲送到李尚儀那裏去重新管教成個溫柔的女孩子,免得遲遲這條不歸路越走越歪。
正想著,陳知沅已經很熟練地翻上了太師府的牆頭,遠遠看去池子邊的亭子裏坐了好幾個人,她不大認的清楚,唯有正坐的蘇照和他旁邊的慕安安在紮她的眼。陳知沅氣得險些從牆上摔下去,她死皮白賴地尋著各種機會想要親近蘇照不得,慕安安竟然就這樣輕易地坐在蘇照的身邊,做到了她辛辛苦苦求著都做不到的事,她氣得腰疼。
雖然很久以後她才反應過來,那時的腰疼大概是因為頭天夜裏沒睡好,貿然爬牆又硌了腰。
她三兩下翻下去,端著還能記得起來的公主典雅的姿態向蘇照他們走去,他們眼尖的已經看到陳知沅了,隻是不大相信她是從牆上下來的,一個個下巴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這也不是他們少見多怪,這天下分割,各國雖有異,但王女都以端莊出名,沒聽說過哪家公主是會爬牆的。陳知沅有時想,若不是薑國到了這一代隻有她這一個王女,王君大抵是每日能將她吊起來打的。
唯有蘇照,習以為常,陳知沅爬他家牆這件事,被他逮住也不是一兩次了。起先他還一本正經地同陳知沅說什麼公主身份尊貴,不可行此事之類的話,後來他連話都不想同陳知沅說了,隻裝作沒瞧見她。